掌柜崔明桅从不与他的三个伙计们提起他的过往,即便是他们有意去追问,他也都是只言片语将其打发了去。
倒是有那么些许个来食肆进食的食客,似乎对崔明桅的底细清楚得很。
这些但凡能说上几句崔明桅过往的人,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别称,叫做建元前的刀客。
这些建元前的刀客无一不对崔明桅恭敬得紧。在提到崔明桅的时候,有些个人除了恭敬之外,言语中甚至仿佛还夹杂一丝复杂的惧怕和感激之情。
不过,近些年出来的新刀客们对崔明桅可就没那么恭敬了。这些人不单对崔明桅那些坊间传闻不屑一顾,还经常调侃这个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的孤寡小老头。
崔明桅心里明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自己经营的这家店,正是为那些想复仇野路子的人提供了一个渠道,可不就是断了这些新刀客们的财路。
原本他的意图是,用这家店来遏制一下那些不讲规矩的野路子。可是,到后来这世道越见混乱,野路子反而越多。
这间食肆让这些刀客们是既爱又恨。因为在这里进食能打听到私赏的情况,也就能了解自己是否被私赏。但一旦得知自己被私赏,那就不得不做好被“打野”的准备。
老刀客,尤其是建元前的刀客行为言语都更为坦荡,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案底或者案底过于远久,不会有人私赏。
入行不久的刀客来进食的时候,则是喜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过多言语,不想被人认出身份。
这些新老刀客,来这里各有各的目的,因此各人的举止谈吐都各有各的特点。
说到这些来店里进食的刀客们,不得不提起其中一个人。
这个人,怪异的很。
要是细说这个人的怪异之处,首先就得说说他的穿着。一般的刀客只要接活,拿命换钱的买卖挣了钱,自然是吃喝嫖赌穿样样来得好,绝不不会亏待自己。
但是这个刀客却是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整日里穿得一身破烂的粗布麻衣和草鞋。至于那腰挂,别说刀客们的标配环首刀,甚至连干活的家伙都不曾见过。
就这样整个一街头乞丐的模样,但在别的刀客的口中却是实在的“活阎王”。
活阎王每次吃喝的酒食从来都不付钱,但崔掌柜却教店伙计只管上了酒食招待便是,也从不与他们向其索账。
听食客们暗暗议论过,活阎王从来就只接“打野”的活计,“打野”也从来没出过差池。只要是他接的活,野客断了气的身子就必然会出现在府衙的门口。
但凡受雇杀过人的刀客们见了他都会犯怵,也从来没有人敢与他有过言语,见了他都是尽量躲开,不去招惹。
刀客们生怕哪天,自个被仇家下了私赏,被这个活阎王接了活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束手待毙、听天由命了。
茶余饭后,食客们最喜欢聊的便是“打野”的时候哪个家伙的哪一桩买卖挣了多少多少钱,处境如何如何凶险,最后又是用了哪一招怎么给了对手致命一击等等。
对于三个伙计们来说,听着食客们聊聊这些练家子的琐碎是顶有意思的事情,简直比说书先生的段子还要精彩。
武行师傅教的东西他们日见熟络,再加上崔明桅时不时的提点也是让他们入了门槛头,知道哪些个把式如何凶险,哪些个困境如何拆解。虽然没有真正实践过,但也能顶得上是半个行内人。
对于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人传人的话,加了修辞,虽然在外行人听来确实热闹,但是有些事在行内人口中说出来,那些个门道才是真正能让人在脑中回味良久的东西。
食客们除了喜欢讲那些买卖活计的事,就数喜欢调侃店里的三个年轻伙计了。
当然还有些个近年才冒出来的愣头,喜欢不知天高地厚地调侃崔掌柜。仿佛调侃崔掌柜,在那些建元前的刀客面前臭显摆,对他们来说是顶有成就的事情了。
三个伙计见这些人对自己的东家如此不讲礼数,总是被气的龇牙咧嘴。
不过,崔明桅倒是宽厚,总是无奈地认人调侃,时常安抚被生气的伙计们说,“都是些世道逼疯的穷鬼,铤而走险的可怜人,活一天赚一天。”
说的也对。
这年头,老食客总就那么些个,可新食客却年年换月月新。
这天上晚,又有新食客吃了肉,喝了酒,醉劲上头,拿起崔明桅来消遣。
“我说东家,你这食肆开得这些年,天天有私赏,月月有命案。我们这些刺客,也是老人渐渐少,新人总是换。官家都不把我们管,你这个小老头反倒是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各桌的食客听了这位小哥的言语,顿时安静下来,看起了热闹。崔明桅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顾自在柜台上算着账。
哪知,这位小哥见状却来劲了,竟然口吐腌臜,秽语相逼。
“我们照顾了你的生意,你却断了我们活路。你他娘的,行事如此不讲仁义,还算是人吗?”
听到此处,崔明桅手中算账的笔忽得抖了一下,仿佛被刺中要害一般。不过随即,这手中的笔又回复了顺畅的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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