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城,府衙内,孙贲逗弄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可没一会儿便失了耐心,孙贲走到院墙边上的树下,盘腿而坐,眉宇之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愁烦闷。
身边亲卫见状,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陪着他坐下。
“唉!昔日之事,仲谋尚如鲠在喉,国家危难之际,尚不肯摒弃前嫌,共御外敌?”孙贲似乎又想起了往事,抬起头,目光顺着浓密的树荫中窄小的缝隙,望向湛蓝的天际。
昔日之事是指昔日赤壁大战前,曹操破荆州,威震南土,孙贲心怀畏惧,又因为自己女儿为曹操之子曹彰之妻,便想要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曹操当人质以求自保,被朱治说服才作罢。
侍立在一旁的幕僚捋着长须,闻言说道:“将军,此乃往事,想来以后也当平安无事,既然主公对将军向来有猜忌之心,那将军不可不防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吴侯与荆州开战以来,我东吴累失国土,岂可任人宰割?何况将军乃孙氏宗亲,与军中诸将关系甚好,子布先生乃东吴文臣之首,向来不得志,不若趁此机会……”
他此话越说声音越小,趁此机会做什么虽未明言,然闻者皆立即意会。
“这——”自他将女儿嫁于曹操之子曹彰为妻,结为亲家,朝廷封他为豫章太守,却遭到孙权忌惮,徒迁至曲阿,可却夺了他的兵权,眼下他能直接掌握的,不过区区数百部曲罢了。
幕僚见孙贲似乎有些意动,见孙贲并未表现出怒气,于是接着说道:“眼下荆州赤炎军云集,东吴三万精锐皆调至皖城,我等若趁此时打出为伯符将军复仇之旗号,必会得到军中诸将响应!”
“此等流言,岂可当真?”孙贲听罢却摇了摇头,关于孙权密谋杀害兄长孙策之事,在吴中传得沸沸扬扬,然此事并无半分真凭实据,岂可以此为旗号?更何况大敌当前,倘若此时起事,只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幕僚见状,迟疑说道:“或有上策,静观其变,静待时局之变,倘若皖城兵败,再由将军出来收拾残局不迟?”
“若是皖城兵败,精锐尽失,老夫凭借甚么来收拾残局?”孙贲闻言大怒道,
幕僚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冠带,面上神情漠不在意,眼中迸射出精光道:“将军莫非忘了北固山甘露寺尚有太夫人礼佛?倘若吴侯有变,将军自可从长计议——”
或许,只能等下去了?孙贲眯着双眼,仰身靠在树上,暗自思忖,若是真如幕僚所言,皖城战败,仲谋覆灭,则可拥太夫人之名,保有孙氏宗族。
想到这里,孙贲猛然睁开双眼,对幕僚说道:“从即日起,皖城那边的战况,要每日报与老夫知道!你是老夫心腹,足以托付大事,此去会一会秣陵守将孙皎,试探一番,以备来日举事。”
“诺!”幕僚闻言愣怔了一下,才急忙应了。
秣陵,楚武王所置,古称金陵,地势冈阜连石头,昔日秦始皇吞并六国,为显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曾经五次出巡,东巡会稽经此县,陪同的望气术士见金陵四周山势俊秀,地形险要,便对秦始皇言之,金陵有天子之气,秦始皇听后大为不悦,故而掘断连冈,改名秣陵。
而孙权幕府长史张纮曾向孙权进言道:“今处所具存,地有其气,天之所命,宜为都邑。”
孙权遂纳其言,令其堂弟孙皎为秣陵守将,筑石头城,以作迁治秣陵的打算。
秣陵城里,一扇朱门悄悄开启,一支兵马从城外大营奔腾而入,为首者正乃守将孙皎。
兵马在冷清的街头上巡视,顶盔贯甲的孙皎,正脸色阴沉地策马走过,他身后的几百名部曲看上去颇为紧张,大手按在刀柄之上,仿佛在提防着什么。
这名将军正乃孙权之堂弟孙皎,自从孙策身死之后,他便一直领兵驻于秣陵,督造石头城,堂兄孙贲暗结曹操意图不轨之事,使得孙贲很受猜忌,若非无兵可调,孙权又岂会让他领兵驻扎秣陵?
自吴侯孙权从吴县仓皇遁至秣陵,惶惶犹如丧家之犬,到了秣陵之后,拜孙皎为都护征虏将军,负责秣陵守城事宜,对于孙皎既有借助之心,更有防范之念。
孙皎如何会看不出其中曲折?他适才欲前去秣陵城中拜访世家大族,试图劝说他们继续支持孙权,然而却为吴侯告知,此事不须劳烦他亲自前往,使得孙皎感到甚为郁闷,心情也苦闷到了极点。
他本未存私心,却被孙权阻止与那几家世家大族接触,其实孙皎作为秣陵的地头蛇,与本地世家大族颇有旧情,是充当说客的不二人选,何曾先想到孙权竟会如此呢?
“哼,孙氏基业,皆欲毁于小儿之手!”孙皎打马走到无人处,站在垛口前恨声说道。
身后一名亲卫上前一步:“将军,我等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啊!”
孙皎猛然回头,眼中厉色闪过,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发怒,双眼微眯着对那护卫说道:“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亲卫吸了口气,沉声道:“吴侯早已大失军心民望,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然也!如今连山越蛮贼皆趁火打劫,以将军之资历威望,定可服众,只须将军……”另一名亲卫从旁劝说道。
孙皎冷笑一声,呵斥道:“够了!”
“你等以为,换做本将军便能解此危局乎?今东吴之危局,那楚侯绝不会善罢甘休,领兵返回荆州,还是山越兵会遁入深山,从此两家言和,再不起兵戈争斗?”孙皎的语气有些萧瑟,更多的是对当下局面的无奈。
他环视着这几个跟随自己许久,数度出生入死的亲卫,摇头说道:“如今江东已无孙氏立足之地,换作本将军,亦无力回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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