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数日,大江水面愈发宽阔,水流也愈发湍急,数十战船在这秋风秋雨中,艰难的逆流而上。
船头处的木栏被雨水冲得清亮光滑,厚实的木质从那紧密的木纹中,便可见一斑。
从船身两侧伸出的木桨,整齐而有节奏地拍打入水,激起白色的水花,推动着这只狭长高大的战船破开江水,向上游前行。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孙贲的目光落在滚滚而来的江水上,心中却思忖着东吴的局势。
庞统的攻心之计果然奏效,长江下游的援兵见江中到处都是遗弃散落的舟舰,皆知皖城已破,疑惧不前,惟有孙贲心知时机已至,为了孙氏阖族上下兴旺,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往秣陵一行。
秣陵石头城
当吴侯孙权到了秣陵,自以为高枕无忧,有孙皎率领的万余守军镇守的秣陵固若金汤,遣心腹爱将周泰前去雀洲助战之时,却未曾想到雀洲之战,关羽钱溪一战定乾坤,六万大军齐卸甲,皖城两面受敌,随即城破,韩当,孙瑜战死的消息传至秣陵,秣陵震动,江东震动。
而战败退往牛渚的朱治,由于其本为吴郡太守,深受孙氏三代信任,与吴地大族关系密切,自身也有一大批部曲亲信,鉴于此形势,孙权在张昭的献策下,对朱治好生安抚,急令其在牛渚招募新兵,率军抵抗顺流东下的十万赤炎军。
而皖城落入赤炎军手中,彻底打破了江东世家豪强对孙权的冀望,赤炎军大军顺流东下,沿途诸郡县投降者如过江之鲫,江东仅剩的丹阳郡,吴郡,会稽郡三郡更是暗潮涌动,一时间江东风云迭起,而秣陵宫城正在酝酿着一次惊天巨变。
江中一叶孤舟,狭窄的船舱之中,一盏昏暗的灯火下,一张简陋的小案,案上两盏清茶,孙贲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士人,轻酌一口后,受宠若惊道:“将军,此乃上等阳羡茶,茶香回味无穷也!”
此人正是征虏将军孙皎麾下谋士刘靖,奉主之命秘密前来与孙贲接洽,谋划大事。
孙贲本是曲阿太守,然东吴军接连战败,丧师辱国,孙氏基业眼看就要不保,他不得不另谋出路,保全宗族不灭,便尽遣麾下新招募的三千新兵,共计五千大军,打着勤王的旗号自曲阿逆流而上,兵发秣陵,欲与孙皎里应外合,勒令孙权退位,迎奉楚侯入主江东。
“事到如今,叔郎难不成还犹疑不定?今大势已定,切莫作妇人之仁,皖城既下,楚侯麾下赤炎军旦夕可至,沿途再无兵可守,可笑仲谋还欲徒死挣扎,命朱治在牛渚募兵,意欲负隅顽抗,以区区牛渚之兵,与十余万赤炎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也!”
孙皎乃优柔寡断之人,前番应承下来,近来又举棋不定,毕竟孙权自主政江东以来,已近十年,虽武功不济,然江东在其治理下,蒸蒸日上,却是不争的事实,此番兵败连连,病虎威犹在,若冒然兵谏,逼孙权逊位,本就有背主之口实,一旦为人发现,难逃被诛杀的命运,故而使得他颇为踌躇。
待刘靖道出主公的疑虑之后,孙贲怒其不争地冷笑着斥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叔郎何以还在犹疑观望?眼下我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皆是一条船上之人,本将手中尚有叔郎亲笔书信,若本将兵败身亡,叔郎何以幸免?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迟疑,大祸不远矣。”
刘靖一惊,问道:“将军,此话当真?”
孙贲见其有意动之色,继续劝说道:“此时我等若兵谏逼仲谋退位,献出秣陵,便是有功之臣,方可保住孙氏一族荣华富贵,倘若顽抗楚侯大军,一旦城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叔郎忍心孙氏阖族上下尽没于乱兵之中?”
然而孙皎另一层的担忧乃归顺刘琮之后,被剥夺兵权,置之不理。
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发生,毕竟其乃孙氏宗亲,若不想就此销声匿迹,只做个富家翁便能满足,他的志向和部曲的前途,皆系于一身,岂能甘愿交出兵权?
“楚侯之志,固在天下,在下早有所闻,然赤炎军制却与江东不同,尤其是其执掌荆州之后,削部曲,散私兵,以荆襄九郡供养其军,所部皆统于征南将军府,出则虎符调兵,入则归于帅帐。”刘靖说到这里,不由慨然长叹:“如此一来,岂非尽收兵权,诸将战时才方可领兵,到时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于将领而言,简直视兵事如儿戏。”
孙贲闻言皱眉不语,对于赤炎军制他也是知晓的,刘靖如此说来自然没错,此正是东吴军诸将颇为顾虑的一点,彼等习惯了部曲私人所有。
江东世家大族为保住家业,部曲私兵皆为将领私有,少则数千,多则上万,足见江东世家豪强的实力,而这样的部曲私兵甚至父子相承,兄终弟及,在这个乱世中本为常态,尤其是江东军中,更是如此。
与之相比,荆州乃募兵制与府兵制并行,不允许部曲私兵超过三百,不然以谋逆大罪论处。
对此孙贲何尝没有想过?在他看来,兵权收于征南将军府对于君主来说,自然是利大于弊,然而对于依靠军队才有发言权的将领来说,则无疑是削弱了他们的兵权。
话虽如此,孙贲却嗤之以鼻,眼下的局面还想着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死活。
“叔郎此举,乃是出于大义!”孙贲见刘靖犹豫不定,挺直腰背正色说道:“且不说江东久经战火,人心思定,楚侯匡扶汉室之心天下皆知,当此时北方诚多务,幽州乱起,能力挽狂澜,克定天下者,唯楚侯耳!我孙氏本就是汉臣,世享汉禄,若我等率众献城以降,平息战乱,乃顺应民心之举,则江东百姓必将称颂,而楚侯也尊叔郎之义举也!”
他这一通之乎者也,让刘靖疑虑之心去了大半。
“将军此言恐怕也是诸世家大族所想吧?”刘靖此时已有了决断,但还是忍不住对孙贲试探问道,他深知背后没有世家大族支持,孙贲不会冒然行事的,眼下能和世家大族加深关系,结为同盟,方为明智之选。
对此孙贲神态从容,颔首微笑:“止刀兵,休养生息,诸姓之望!”
刘靖颔首,慎重问道:“不知将军欲何时举事?计将安出?”
孙贲自信地探身于其耳边,低声道:“秣陵兵权分为两部,另一部由陈武统帅,今晚叔郎且用计擒之,而后明日······”
蒙蒙细雨后入夜,孙皎以探讨江东局势为名邀陈武前来饮宴,穿廊过院,彼此寒暄一番,依礼入座,在数名略有姿色的婢女服侍下,陈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过一杯酒落肚,微微半合眼眸,陈武忽觉不妙,被人下药了,他大怒地指着孙皎道:“你——你欲谋反?”
孙皎露出狰狞之色,透着几分刺骨的阴寒,道:“陈将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陈武一激动,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倒在案几之上。
刘靖如幽灵般出现,冷冷道:“主公,斩草要除根,切记心慈手软。”
孙皎负手在后,淡淡道:“我与子烈本为好友,岂忍伤其性命?做出不义之事,药量足够他昏睡到明日黄昏,到时大局已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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