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秋风瑟瑟,凉风吹得斑白的两鬓发丝乱颤,曹操虎目瞳孔一收,狰狞冷笑道:“如此看来,子扬执意与老夫为敌?”
刘琚并无惧色,淡定道:“只要我等攻取寿春,沿着颍水北上,汝南之地风靡而行,何必分兵青徐,大丈夫取天下,独挡独行,况且拥数州之兵勤王除贼,岂可畏首不前,示弱于天下?”
曹操不以为然道:“子扬好大的口气!今马未肥,天气尚热,眼下反击必定无功,倘若赤炎军不断深入中原境内,我大军即便将河南之地拱手相让,退守河北亦有何惧?只要托到十月,百万步骑南下,你等何以挡之?”
“哈哈!故而适才据所言,我等绝不可妥协,我乃堂堂汉室帝胄,你乃魏国国主,天生之敌,终是破了这维系万世的儒教与礼法!在下敢问曹公,今日你晋公加礼,他日必会代汉而立,如此代汉而立,视为不忠,而忠孝仁义,乃社稷之本,来日曹公身行谋逆之事而强人以忠奉己,何以统御万民?暴秦以法御万民,岂不见二世而终?”
“这——以老夫之见,既是不能用‘忠’以治天下,那便用‘孝’字罢!”曹操俯首沉思半晌,终于开口答道,“所有杀掠的污点与血腥便由老夫担待,只须择一位仁君继我大位,三世之后天下终可大定。”
“呵呵呵······忠己不存,孝又焉附?你所谓之‘孝’,不过是小孝小道耳!开国之君得国不正,上行下效,治下世家大族,不念‘忠’字,唯守‘孝’字,必是不顾大道而只求保全门户,兴家旺族,皆无气节风骨!尽是谄媚犬马之辈,他日为患社稷者,必是外托恪孝之名而内谋私利的世家大族!一旦主弱臣强,可有忠义之士忠心护主?”刘琚的目光亮如明烛,逼视着曹操,“唉!汉室之倾颓,曹氏之亡,于今已有征兆!而据与曹公不同,即便汉家宗庙不保,孤亦要重建汉室!此生此志,矢志不渝!”
曹操洒脱一笑道:“子扬缪言,世间无不灭之王朝,汉室气数已尽,谶言有云代汉者涂高也,大魏曹氏应运代汉乃众望所归,百年之事无人可测,至于青史之议,自留有后人评说吧!”
“哈哈!曹公此等气度,我等不及也!”刘琚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恨不与公生逢时啊!”
夕阳西下,长亭念别,南北两大枭雄不似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对手,反倒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忘年之交,曹操谈及塞外征战的趣事,刘琚娓娓道来南方蛮越的独特风俗,他们纵论古今英雄,也谈论山河名胜与风月,尽兴之下却不知日落西山,一日已过。
二人在长亭执手告别,刘琚躬身一揖,目送着曹操的马车缓缓向寿春城远去。
一场曹刘小津渡之会,就此落下帷幕,返回寿春的魏公曹操心情意外的不错,群臣纷纷好奇,私下向武卫将军许褚打听,许褚只留下一句无可奉告,可谓是再三缄默,守口如瓶,似乎得到了封口令,任由你旁敲侧击,他皆不为所动。
而曹操则召集心腹谋臣在密室中商议一番后,遣使至许都,奏请汉帝刘协表奏征南将军,荆州牧,楚侯刘琚匡扶之功,表奏内容石破天惊,“楚侯刘琚有匡扶社稷之功,平定山越,利在千秋,乃宗室表率,今以荆扬二州赐予楚侯,晋封为楚公,假黄钺,以示尊崇,楚国境内任由楚公自置治下百官臣僚,皆效汉初诸侯故事。”
而另一份诏书的内容却耐人寻味,曹操的心腹谋臣千秋亭侯董昭有媚上之嫌,由谏义大夫贬为潼关太守,明眼人皆明白曹操通过对董昭的贬嫡,以退为进地给刘琚与天下人一个交代,给此番淮南大战做一次彻底的了结。
为显示朝廷诚意,以尚书令荀彧为天使,尚书徐宣为副使,持节前往秣陵宣化王命,不想天不遂愿,刚至魏公老家谯县,尚书令荀彧便“病倒”了。
静室之内,兽首铜炉中的白烟袅袅升起,面色有些憔悴的荀彧静静地看着那道白烟,眼神清亮,思绪却不知飘往何方。
正在此时,嘎吱一声,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寒风夺门而入,掠过堂中,即刻将那缕白烟吹成了一团乱麻。
不多时,从黑暗的角落中传出熟悉的脚步声,一道黑袍阴影隐入门内,带着一股冷冽。
“卑职见过荀令君!”
荀彧的眼睛被这阵寒风吹得生疼,门一关上,油灯方才那道黑影照得无所遁形,此人生的獐头鼠目,眼中闪烁着阴鸷之色,绝非善类,正是缉事校尉卢洪。
赵达与卢洪皆乃谈之色变的酷吏,在军中纠察将士不法,在内罗织罪名,打击政敌,乃曹操手下的鹰犬爪牙。
荀彧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冷冷道:“卢校尉乃相府新宠,今日竟能屈尊来见老夫,不知有何贵干?”
听着荀彧话中的讽刺之意,卢洪脸上一阵抽搐,好个伶牙俐嘴的荀文若,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是当年权倾朝野的荀令君?
“令君多虑了,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听闻令君抱恙在身,魏公特地遣在下代为探视,并献上一物于令君。”卢洪低眉顺眼地应声道,却掩饰不了他眼中的怨毒。
荀彧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慢声道:“呵呵!难为丞相还挂念老夫,鸠酒还是三尺白绫,尽管呈上便是。”
卢洪轻轻一拍手,黑暗之中自有一黑衣甲士将檀木匣呈于荀彧身前,遂缓缓退下。
“令君可还有何话转告魏公?”卢洪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道,
油灯忽暗忽明,荀彧凄凉地摇摇头。
“令君既无交代,那卑职就告退了!”言讫卢洪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切皆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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