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宣阳坊南曲的静域寺是整个长安城大小寺院中僧尼最众的一个,本是高祖李渊太穆皇后窦夫人娘家,前朝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府上的旧址。兴许正是为此,五年前,信成公主与驸马刘明所生独女惨死漠北契丹的消息传回长安后不久,二人在万般痛苦之中便决定将府宅搬到了如今静域寺的一墙之邻。
公主自立了规矩,无论晴天下雨,每日晨钟开静之时,必亲至静域寺正殿菩萨座前供奉香火三支,一来寄托对女儿的哀思,二来诚心念善,祷祐众生。五年来无一日断绝,仅有过几次染了寒症卧病不起,也让贴身的随侍丫鬟怀香替自己到寺中上香。
这日一早,韦府正房王氏又到静域寺来求签,正遇着寺中偏殿在做法事,叫身旁的仆从前去一打听,原来是信成公主府上死了个随侍丫鬟,公主请了上百个僧尼,正亲自为其超度。王氏与信成公主素日里便有些往来,对其日日奉香思女之举感怀身受,经常相伴左右,虔心慰解。这时听了仆从回报后心中不免同情,同时亦觉得此事蹊跷,死的是个丫鬟,何至于如此破费?于是便在求完签之后,径往偏殿中求见公主,略表安慰之意。信成公主见了王氏,答礼之后,二人便引入内室相谈。
“妹妹节哀。”王氏开口宽慰,见她仍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心中好似压着万般怒郁,只能自语道:“怀香这丫头上个月还见她好端端的,如今竟已阴阳相隔,真是太可惜!”
信成公主听了这话,倏地就滚下两行热泪,脱口喊道:“怀香死得冤枉!”
“什么?冤枉?”王氏很是诧异,上前拉着公主的手,追问说,“难道这里头另有隐情?”
信成公主一边哽咽,一边将事情缘由细讲起来。原来怀香死前曾谈了个相好,对方是邻居的一个书生姓张,二人平日出入府门间擦肩眉目,渐渐产生了情愫,及至在静域寺后巷内私会。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却让心怀报复之人踩上了尾巴。
上个月初,信成公主照例一大早往华清宫觐见父皇,却在途中遇着虢国夫人杨氏正骑着御马进宫侍驾,还故意拦在宫门前挑衅。即便宫内无人明说,但私底下早就传出,当年建议皇帝选信成公主的女儿作和亲远嫁契丹的,正是此杨氏。如今又当面撞见她与皇帝私会,悲怒交加之下,信成公主出口痛骂了几句。哪会料到,杨氏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派人盯上了公主府上的丫鬟怀香。那晚趁怀香与书生相会之时,竟下毒手将二人勒死,裸衣陈尸在静域寺门前。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在街市上传言,说怀香与那张生当街秽乱,是被静域寺门前的守门金刚放出的巨蛇给勒死的。因担心传言累及府上名声,公主只得息事宁人,咬着牙将怀香的尸首收回,不敢再报官。
说到这,信成公主双手紧紧地攥着膝上的裙摆,只愿即刻将那杨氏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妹妹何以一口咬定就是她派人干的?”王氏听完这一番泣诉,冷静地问道。
“怀香一没冤家,二没仇人,丢了性命又清白毁尽,还能有谁会如此恶毒?我骂她淫乱后宫难道错了吗?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怜让怀香做了替死鬼。”信成公主越说越气愤难耐。
“会不会是那张生得罪了什么人?”王氏仍想排除掉其他可能。
“绝不会,那张生我府上的下人个个都认识,平日里读书习字,为人谦让,逢年过节撰些书联挂卖,奉养家中二老,是个地道的老实人。”说到这,信成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唤来新添的随侍丫鬟襄云,说:“记得法事之后给张家二老送些钱贯过去,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多好言宽慰才是。”
襄云答应着去了。信成公主也稍稍平复了心境,问王氏说:“姊姊今日又来求签?是为何事所求?”
王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刚求来了签文,心想聊些旁的事情,或还能帮公主换换心思,于是答道:“是为小儿求的姻缘签。”
“喔?令郎也已谈及婚嫁?”
“若是果真在谈,我便不用来求这签了。”
“此话怎讲?”
“也是我这做娘的过失。”王氏说着,面露愧色道,“犬子早年缺了管束,举止多有不端,名声已然外嫌。如今想给他说门亲事,不料竟四处碰壁。”
“年少轻狂罢了,姊姊不必忧心。听说令郎已在御前禁军当值,想必多有磨砺。”
“但愿如此。只是今日求来的签文不吉,看来婚娶一事暂时无法可解。”王氏凄凄地说着。
“不吉?”信成公主很是好奇,“可否容我一看?”
王氏犹豫了下,还是将签文递了过去。信成公主于是展开来念签文道:壁上挂着朦胧物,对门常有靡靡声。信手拈香来问神,自家人弄自家人。念完后眉头一皱,自语道:“果然事势有碍,得先尽除碍事之物才行。”
“何谓‘碍事之物’?”王氏追问。
“签文中不是说了么?”公主指着纸上说,“这‘碍事之物’都在贵府之中啊!”
王氏听了直摇头,表示不理解。信成公主接着问道:“令郎房中墙上挂有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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