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幼时家境贫寒,尝尝食不果腹,而且当时能够供给人们吃的副食品极少,几乎没有,一日三餐只能喝掺了野菜的清可见底的稀粥,或吃掺了野菜的粗粮饼子,每天还不到放学的时间,肚子就饿得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我们一家人屑榆为粥、数米而炊的艰难岁月来了,寅吃卯粮、朝趁暮食的日子已经成为我一家人的家常便饭。年迈的父母为一家人的生计操碎了心,为了填饱肚子,寄住在我家的老姑姑领着我和众兄妹到田野里、山坡上,或铁路旁、水沟边剜拾野菜,如荠荠毛、野菠菜,苦菜子等,甚至连槐树叶子也是我们攫取的目标,只要能填饱肚子,我们是来者不拒。
有时,不管是深秋、还是寒冬,我和大哥都到濒临石炭线的大海里捞漂浮在海面上的海带,或长在礁石上的海藻一类的海中苔藓植物。在刺骨的海水中,我的脑海中还不时闪现着兰的倩影,她给我无形的力量,使我能忍受饥寒交迫,能含辛茹苦,能在无望的黑暗中看见黎明的曙光。
我全家十口人,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弟五个,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加上寡居的老姑母,一共十口人,十张嘴张口吃饭,还有嗷嗷待哺的小五弟,生计实在难以维系,幸亏后来我姐姐长到十四岁,便从乡下来到青岛,到日本人开的棉纱厂里当童工,每天披星星戴月亮地干活,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以上的苦工,但总算使我全家的生活有了起码的保障,不至于吃上顿无下顿的了。
我那可怜的老姑姑曾经嫁过两任丈夫,但都先后英年早逝。后来过继的一个义子也因工伤去世了,姑姑只好从乡下来到青岛寄住在我们家,帮助母亲做做饭,洗洗衣服,闲暇的时候去野地、路旁剜拾野菜,或到石炭线的煤场里扫煤,或到大英卷烟厂废弃的锅炉房外捡拾煤渣,还有的时候姑姑也到有钱人家里邦佣当保姆,替人照看婴儿。但后来人老珠黄,再也没有人雇佣他了,姑姑就只好从乡下来到青岛,和我们一家人挤住在一起了。
我家住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濒临大海,与黄海毗连的地方,人称“石炭线”;南边是大英卷烟厂厂本部,北边是烟厂印刷部,西边濒临大海,东边遥望人烟稠密、车水马龙的东镇。
我家住的大杂院是孟庄路二十三号院,与十五号院,十七号院连成一片。住在这些大院的人大多是卷烟厂的工人。最南头的是以草棚木屋为主的劈柴院[1]及有些“贵族”气息的“小楼德”公寓楼。
劈柴院里的住户大多是无业游民和小商小贩,而“小楼德”的住户则以职员和白领阶层者居多;二十三号大院可谓是“人才济济”,是崂山[2]脚下一块的福地。在这里可以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上山砍柴,下海打鱼,大有英雄用武之地。
本院里有在工厂做工的、在市面上玩杂耍的、打拳卖艺的、走街穿巷卖货的、下海打鱼的、贩弄海货、卖乌龟王八虾虎的,引车卖浆之流比比皆是,游手好闲好闲之徒星罗棋布。“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各行各业,五方杂处;各色人等,齐聚一院;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可谓是奇才济济,枭雄荟萃之地。
在我的印象中,幼时的我家所住的大院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当年就已经九十多岁高龄、身后还拖着一条大辫子的前清遗老,是某位已故前朝达官显贵的老太爷子,儿子中道崩殂,英年早逝。如今家道中落,老翁虽已入桑榆暮景,但老马嘶风,壮心未已;夜夜梦回昔日黄袍马褂、顶戴花翎之峥嵘;一想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便一唱三叹,老泪纵横。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经常看见蓝眼睛、高鼻子、西装革履,脖子上扎着领带或打着蝴蝶结的洋人,昂首阔步地来往于卷烟厂南厂和北厂之间。如果你有眼福的话,偶尔还会看见金发碧眼、浓装艳抹的西方摩登女郎。
[1]劈柴院位于青岛市市南区中山路商业圈,是中山路、北京路、河北路和天津路围合的街坊。劈柴院为一些老青岛人所熟知,大多是一些随意搭建的破板房,低矮潮湿。从上个世纪20年代中期,青岛建为城市后,在这里修了一条江宁路,建了几个大院,江宁路逐渐成了一条商业步行街,街上几个大院多为商店、饭铺,劈柴院从一个院子的名称成了这一商业街的名称。
[2]崂山是中国海岸线第一高峰,有着海上“第一名山”之称。当地有一句古语说:“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崂山也是道教名山,尚存道太清宫、上清宫、明霞洞、太平宫、遇真宫等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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