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兰倾心吐腑的对床夜雨一直延续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但似乎还意犹未尽,仿佛仍有千言万语积蓄在我的心头,必得一吐为快;但晚饭的时刻到了,我不愿意在生性悭吝的潘氏老太太这里吃晚饭,于是,我向兰道了晚安,欲起身离去;但兰的双眸里流露出了难舍难分的眷恋的目光,我迟疑着久久不忍离去,我依依不舍地握住了兰的双手。我俩的目光相碰后,融合在一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自那次与病榻上的兰对床夜雨后,我获准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到兰家里与依然缠绵病榻的兰晤面;兰的病情时好时坏,其精神亦是时而激昂亢奋,时而萎靡不振;或郁郁寡欢,啜泣不止;或咄咄书空,满嘴呓语。只有在我陪伴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才会恢复她惯有的常态,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让我继续讲述她百听不厌的《茶花女》。
古希腊有一位哲人告诉我们;世界上最宽阔的东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东西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则是人的心灵。在我坐在兰的病榻前伴着她养病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我觉得我的那颗心灵的空间比碧海蓝天都宽阔,都广阔无垠,无边无际。我爱身体健康的兰,我也同样地爱病卧床榻的她;我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身上的美中不足和白璧微瑕。
谢天谢地,感谢万能的上帝,半年之后,兰终于痊愈了,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脸上又绽出了平素惯有的甜甜的微笑。从病榻上起身来到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和煦的阳光下,兰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深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当我看到兰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又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是何等地欢喜雀跃啊!千言万语,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当兰缠绵病榻,沉疴难起之时,我也曾想携手兰远走他乡,去到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又花光柳影、鸟语溪声的地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我与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心也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载歌载舞,低吟浅唱;我俩规划着我俩幸福的未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梦幻中,我俩手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当身着白色透明婚纱、美若天仙的兰,偎依在我的怀里,听我滔滔不绝的爱的盟誓时,她不禁热泪盈眶;瘦影自怜清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那天我在兰家里待到很晚才走,因为那天碰巧潘氏有事外出,而“二坏”在医院里值中班也不在家,他哥哥每天下班后总是与一帮子拉大车的哥们在外面花天酒地,一醉方休;总是很晚才归家。
因此那天是我与兰的二人世界。话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天色已晚,缀着满天星斗的夜幕降临;花香满院,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当我向兰道了晚安,只身踏入朦胧的夜色,已经是路断人稀的时分;一路上我都在哼唱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我觉得我眼前的世界又是一片光明,花生满路,前程似锦。
在兰病愈后的那些春天来临的日子里,我经常带她到阳光明媚的近郊去傍花随柳,去体尝大自然的无限情趣。在那些不觉春风换柳条、四野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日,在郊外春风暖暖的吹拂下,无论是我,还是紧偎在我身侧的兰都感受到了春天给人们带来的浓浓的暖意;而一路之上伴着鸟语花香,我俩心揣着对明天美好生活的热望,和对光明未来的热切憧憬;两颗年轻的心儿在同时歌唱。
不久之后,卷烟厂人事科为父亲办理了退休手续,按道理已经辛苦了大半辈子,一年到头披星戴月,承星履草;摩顶放踵,早出晚归的父亲已经到了可以安享晚年的年龄,但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不得不为了额外赚取区区的几十元“补差”钱,父亲只好不顾年老体衰、多病缠身的躯体,硬挺着在街道服务站“补差”;即继续在受聘单位干活,这样就可以把退休后每月少领到的薪水如数补上;唯其如此,才能维持我们一家老老少少近十口人的温饱。
于是名义上已经退了休的年事已高的老爹,也只好如退休前一样,老黄牛似的老骥伏枥。老爹从六十岁办理了退休手续那天算起,一直到七十六岁辞世,又心甘情愿地额外服了十六年的“劳役”,在街道服务站小铁工厂的机器轰鸣声中,一生饱经沧桑的父亲汗流浃背地度过了他人生最后的已入桑榆暮景的十余年。
为了能让兰也有一份能自食其力的工作,父亲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街道服务站的领导对他的这位准儿媳能网开一面,让兰也能进服务站干活,尽管那只是一个集体制的企业,工资低微,福利近乎于无,但有了这份寒酸的工作,便可以从无所事事中挣脱出来。
尽管在街道服务站干,工资少得可怜,但总可以聊为无米之炊;另外,我与兰的婚事也已经到了提到议事议程上来的紧要关头,从我上高一开始与兰书信往来,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开始,至今已有近十年的漫长历程,这场旷日持久的漫漫爱情长征,已经使我身心疲惫,我急切地盼望能有一个我可以与兰独处的安乐窝,哪怕是蜗角蚊睫之地,只要是我俩可以在那儿卿卿我我、相怜相惜的二人世界。
在老爹不顾颜面、低三下四的百般恳求下,于我和兰商定的婚期半年前,兰最终如愿以偿地进了华阳路街道服务站缝纫车间,成了一名整日与缝纫机与劳保福利用品打交道的缝纫工;一天到黑与一帮子胸无点墨的街道家庭妇女为伍。兰这个昔日品学兼优的高中生,原先梦幻前程一片锦绣的小家碧玉,如今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名浑浑噩噩、把一切憧憬与理想都抛到九天云外的麻木不仁的缝纫工,这真是造化弄人,让人啼笑皆非。
然而,兰还是忍气吞声地接受了命运之神对她的不公,命运之神没有将其一举驱赶到穷乡僻壤的农村老家,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是命运的宠儿。对兰而言,就凭她没有被屈辱地赶往已是残垣断壁的原籍旧居,更没有持钵乞讨,流落街头;这已经是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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