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叶,正是我家面临债台高筑的窘境,而且已经到了借贷无门的地步;因为在公元一九七三年春节前夕,兰突然旧病复发,令人意想不到的又犯了婚前患过的精神分裂症。在不犯病的时候,兰是典型的东方型的贤妻良母,一颦一笑都像小鸟依人的温柔的天使,美得一如爱神维纳斯。
她心地善良,蕙心纨质;生性勤俭,又安贫若素;与世无争,又乐于助人;但却薄命如斯,未婚前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癔病”,不犯病的时候,兰与常人无异,但一旦犯了病,就与犯病前判若两人,疯得到处胡跑乱颠,满嘴令人不解的呓语;更有甚者,她把家里我珍藏多年的诸如我与她的合影照和结婚照,以及那些我多年来一直视为珍宝的老照片和我俩恋爱期间你来我往的信笺统统地付之一炬。
尽管在兰犯病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会一直眼不交睫地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但她有时候会趁我一不留神或睡意朦胧的时候偷偷地遛出门去,有时候还夜不归宿,我不知道她会流落到哪里,是否在杨柳岸,与晓风残月相伴?
每当兰犯病不由自主地外出不归时,我都会一手抱着露露,一手领着小雨,到处寻觅失踪了的兰的踪影。在那些兰犯病的日子里,我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摩顶放踵,什么叫疲于奔命,什么叫望眼欲穿和肝肠寸断。为了为兰治病,我到处求医问药,因经济拮据而到处厚着脸皮伸手向人借贷,以至于债台高筑。
再一次地谢天谢地,兰的病终于又暂时地痊愈了,但兰的病是阶段性发作的,似乎是几年一轮回,往往在痊愈几年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兰会令人措手不及地旧病复发,只要一受刺激,哪怕是很小的刺激,他都会旧病复发,而每次兰的旧病复发都会使我心力交瘁。
在奔波劳累之余感到人生的无常及命运的捉摸不定;有时我也会想我这一生娶了兰究竟对还是不对?我呵壁问天,为什么自我娶了兰为妻之后总是命运多舛,总是与贫穷、焦虑和孤寂为伴?
在兰重新犯了精神分裂症的那年春节,因为到处求医问药,我的足迹踏遍了岛城的大小中西医医院,我和兰成了精神病医院的常客。因家里无人打理,清锅冷灶的屋里显得一片清冷和狼藉;已经临近过年了,但家里全然没有年下应有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和到处洋溢着的欢天喜地;触目之处一片冷寂。
以往在每到临近春节的那些日子里,兰也总是像别人家的家庭主妇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在灶间又煎又炒,炸麻花、蒸年糕。在那些忙忙碌碌的欢庆的节假日里,兰的唯一帮手就是小雨,她不但是家里的“内阁大员”,而且还是家里的清洁工兼“买办”,是家里唯一能够替兰分担家务和分忧解难的人。
我和兰及两个女儿一家四口人,常年累月地住在那间四面漏风的破旧茅草房里聊以卒岁,过着清苦而平淡的日子。日子固然清贫,但我与兰鹿车共挽,相濡以沫;在她不犯病的日子里,我们一家四口人也过得其乐盈盈;两个女儿的欢声笑语总是不断充溢在我们一家栖身的那间斗室里。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叶,我父亲因长年劳累和恶性高血压而中风瘫痪在床,变得不但一切都不能自理,而且失去了语言能力,终日缠绵床褥,几为废人。而家门不幸,可怜的小五弟又因恋爱失败而患上了抑郁症,变得整日落落寡合,郁郁寡欢。
为了衔环结草,报答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同时也为了让大半生含辛茹苦的母亲能有个温馨舒适、又不太孤独、寂寞的晚年,我几乎天天都到我那年迈体衰的母亲家里去帮她老人家照顾父亲的起居饮食,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为父亲搓澡、做按摩,竭尽所能地履行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
在父亲瘫痪于床的那几年中,我基本上置我自己的家于不顾,除了上班之外,得空就跑到母亲家,全力以赴地照顾常年卧病不起的父亲,与日渐衰老的母亲相伴。
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一家人的吃穿住行和日常开支都靠兰一个人操持;而不犯病的兰平素是那么能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一天到晚总是那么兢兢业业地忙着忙那,洗衣做饭,洗洗涮涮;可谓下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的里里外外一把手。
兰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极低,从小到大从来不沾荤腥,每餐饭几十年如一日的总是大饼子就咸菜,或窝窝头伴咸鱼;一碗清汤寡水的青菜,再加上一碗玉米粥足矣!我很少听见兰抱怨低劣的生活条件,似乎她一从娘胎里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就安贫乐道,对嫁给我后粗衣粝食的穷日子从来都是安之若素。家里有点好吃的,她自己从来都不舍得吃,总是留给我和两个女儿。
兰天性爱干净,衣服总是洗得褪色发白,一年到头从头到脚一身色彩单调的过了时的旧装;又从不搽脂抹粉,总是素面朝天地抛头露面。不知为什么,兰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倾慕的林下风范,她常常让我想起古今那些薄命的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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