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前方的叫喊声逐渐平息,只剩下敌人坦克时不时的炮击和前方零散的枪声。中尉此时束手无策,却又不甘坐以待毙——连队中拼凑的三门反坦克炮已经被摧毁了两门,只剩一门短炮在后方的一个坑道中,然而撤退时装着炮弹的箱子被坦克击中,此时剩下的炮弹只有几发了。
中尉狠狠地将刺刀插在地上,“传令官,三米之内。”中尉平日毫无感情的声音此刻也变得有些急促,“让他们把小炮拉到前边来,等敌人推进的时候再开炮。”
传令官小心翼翼地往了中尉的脸一眼,然后用手扶了扶帽檐,转身跳上地面,向后方藏着炮的坑道跑去。
中尉继续观察着前方的情况,敌人的坦克并没有在进攻中直接推进,而是一直炮轰着这边的阵地,敌人的部分步兵在机枪密集的火力被压制在坦克前方一点的坑中。
然而坦克却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开炮,敌人进攻的那部分步兵火力也弱了下来,硝烟逐渐散去,前方露出了五台铁疙瘩的身影,对比之下,敌人的步兵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一台坦克能轻易地碾死一群没有打击能力的步兵。
突然,一个身着灰色衣服的士兵从不远处的坑道跳了出来,中尉连忙喊话让他回去,然而灰制服的士兵弯着腰快速地向公路另一边跑去。他要当逃兵,中尉心想。中尉深知一个逃兵能带跑十个人的心的道理,更何况在场的士兵们一大部分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
中尉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朝灰制服士兵射了一枪,子弹落在逃兵身后的土地上,发出砰的轻响,弹壳从枪栓弹出,快速坠落地面,快得连中尉都看不清就已跌落地面。
前方有几个士兵也开始了骚动,一名士兵甚至站起身,但他没有肆情奔跑,而是望着公路的那边,也许是因为好奇,抑或是心理上的难以逾越,然而公路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得高耸,又有谁看得到那边的样子呢?
右侧突然传来急促的枪声,抬头望的那个士兵也被士官模样的人按了下去。中尉紧紧握着手中的枪,心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右侧留下的部队或许已经被敌人消灭的一干二净,毕竟在枪弹中,又有哪条新鲜而美好的生命可以真正的独立出来呢?
又过了几分钟,敌人那边又响起了令人生厌的哨声,枪炮声瞬间响起,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扬起遮天的灰尘,压的中尉喘不过气来,中尉操起一边的斯图尔冲锋枪,将子弹肆意地宣泄在前方,子弹穿过厚重的烟雾,消失在远方。
前方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就像一把无情的大秤压在中尉心头,中尉身体一沉,冲锋枪的枪托却死死地撑着他的肩膀,一阵晕眩袭击着中尉的脑袋,在耳鸣声中,他扭过头,一个麻子脸的年轻士兵满头是血地躺在一旁,头向前靠在这片烧焦的大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死死地抵着一口气,心中不断响起一句话———撑住。
他知道自己是这群士兵的领袖,而领袖的责任是在最令人恐惧的时刻仍勇敢向前奔跑。
中尉在心中质问自己是为什么而守着,民族大义吗?
去他妈的民族大义,是为了回家,是为了看见回家的那一天!活着看到自己的亲人!活着看到自己心中所爱的那些人!
在生死边缘,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也难以为了冠冕堂皇的话而奋不由己。
中尉直起身来,喊叫着身旁一个连的连长,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从一旁的坑道中探出头来。
“你要我向前吗,长官?”
中尉望着这些可敬的面孔,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冷静执着的声音又一次在士兵们的耳边响起。
“向前,以班依次补充。”
这名下士连长伸出胖乎乎的手,挥了挥,示意第一组向前。
几个头戴圆盔的士兵们在阳光与硝烟夹杂的空气中向未知的前方弯腰奔跑,在光芒与背影中,他仿佛看到了一点点光裹在这群士兵的周围,伴随他们一起,即使一个人倒下、一群人倒下。
下士握紧枪,中尉突然看着他,下士也看着中尉,眼里饱含期待。
“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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