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的黑夜总是寂静而充满了惆怅,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明天的生死决战中活下来。
他们也许再也无法看到黑夜,也无法凝望星空。
没有家眷的人依靠在树上,尽情欣赏着明月与星彩,仿佛在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这么的沁人心脾,使人感到莫名的平静。
在这夜空之下,他们内心里不断涌现的绝望和紧张似乎也在这一刻慢慢地平息了。
有家眷的人则是十分珍惜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家人共聚天伦的机会,陪伴着家人,一起度过这难眠的夜。
韩山童便是如此,他看着自己的妻儿,不禁百感交集。
他想起昔日与众位兄弟一起举事时的豪情壮志,又想起了和家人相聚的美好时光。
他不禁有些疲了。
他感到疲惫,又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全天下受到压迫的汉人真正站起来的那一天了。
这时候,他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任的兄弟刘福通走了过来。
此时的刘福通已然是一身的铠甲,连兵器都不曾离手。
这时候,站在一旁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少年看到兵器的寒光,吓得直往母亲的怀里蹭。
女人一边安慰着自家的孩子,一边向着刘福通投来责备的目光。
刘福通自然也看懂了这目光,他正想说些什么,韩山童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贤弟,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韩山童语重心长地问道。
刘福通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大哥把我当成了亲兄弟一般,没有大哥就没有今天的我。”
韩山童听到这话,不禁欣慰地笑了,他点了点头,说道:“若兄弟有事相托,你当如何?”
刘福通当即跪下,说道:“若大哥有事托付,请直言相告,在下莫敢不从。”
“好,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韩山童笑着扶起了刘福通,说道,“我明天若是死在了战场上,就劳烦你好好帮我照顾我的妻儿。”
“大哥放心,我一定将大嫂照顾妥当,将侄儿抚养成人。”刘福通说道。
韩山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不顾流泪的妻子和儿子,将他们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
整个军营之中,只有一处营帐是最安静的,那就是五色旗的士兵们。
他们知道自己是要去送死,但是他们义无反顾。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死可以换来其他弟兄的生,他们毫不畏惧死亡。
在他们被无情地剥夺了一切之后,便再没有了任何牵挂,随他们来说人世间唯一有意义的事便是推翻暴政,还天下汉人一个太平盛世。
所有的汉人不再是奴隶,而是能够站起身来,能够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作为他们的首领,张士诚更是如此。
他接着月光擦拭着手中的剑,他的动作平静极了,就像他的内心同样是平静的一样。
这个时间是独属于他的,按理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去打扰他。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
没有人会拦住他,也没有人意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五色旗军营。
张士诚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叹了口气,转过身。
他没有看到他意料中会看到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人完全不该也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个人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
这个人就是皇帝,就是那个从火山上下来的少年。
但此时他放弃了皇帝的骄傲,放弃了皇帝的身份。
他是来毛遂自荐的。
“臣参见皇上。”张士诚行礼说道。
“我不再是皇上了。”少年说道。
张士诚愣了一下,问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和你们一起,一起杀出去。”少年平静地说道。
张士诚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少年的双眼。
他看到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的豪气。
在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他遇到了真正的明主。
“给我一套铠甲吧,我也能上阵杀敌。”少年说道。
张士诚看了他许久,然后传令士兵为他拿来了一副勉强合身的铠甲。
等少年穿上铠甲以后,他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明天你能活下来,你将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皇帝。”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道。
张士诚又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不用兵器。”少年说道,“就凭着我这一双拳头,就足以杀敌。”
“好!”张士诚被少年的豪气所感染,拉着少年一起来到了军营外。
他吩咐众人将所有的酒都搬出来,并且人手一碗酒。
他和少年一起站在中间,对所有五色旗的兄弟们说道:“兄弟们,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要去和伯颜拼命了,现在我们的皇帝说要和我们一起同生共死。”
将士们先是沉默了,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喊出了那一声万岁,所有人都开始高呼万岁。
士气开始空前高涨起来。
张士诚举起盛满酒的碗,说道:“就让我们最后再醉一场,一会儿上阵杀敌不留遗憾。”
“杀敌!杀敌!”众人高声呼喊着。
然后所有人都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手中的碗重重地摔在地上。
离天亮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一队五百人的士兵在陈九四的带领下来到了朱重八的军营处。
众位将士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朱重八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陈老弟深夜来到这里,想必是有要事相谈吧?”
“你有一千人,我有五百人,这一千五百人若是能够抱成团,要杀出重围不是问题。”陈九四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他说话向来都不会拐弯抹角,从来都是直接明了。
当朱重八听到这句话之后,一下子就笑了,他说道:“陈老弟的美意在下心领了,虽然大家都处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却不怎么熟悉,若是贸然合作,恐怕手底下的这些兄弟们也感到为难。”
“不管他们,你答不答应?”陈九四目光灼灼地说道。
朱重八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当然答应。”
“好,明日我们这一千五百人只管冲出去,能躲过就躲,实在躲不过就拖住敌人的脚步,能走一个是一个。”陈九四说道。
“那就一言为定。”朱重八笑着说道。
陈九四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手底下的五百人回到了营帐中。
独留下朱重八一个人在夜幕之下静静地站立着。
第二日清晨,南门城门大开。
城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铠甲,白发红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