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个好日子。
即便是事务繁忙的丞相杨煦也必须在这一天回到家里,招待宾客,为妻子祝贺生辰。
后院,厢房。
马秀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脸好像还是当年的模样。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只是两个年轻的丫鬟站在她身后一对比,她还是显得有些老态。
她任由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那些名贵的金银首饰,都代表了她身份地位的不凡。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连一丝兴趣也提不起来。
杨煦这些年对她可以算得上是宠爱有加。
但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那种宠爱更像是父亲对女儿,而不像是丈夫对妻子。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年纪差得有些大了。
当年的她还是芳华正茂的少女,少女情动,往往会不顾一切。
其实杨煦这个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再加上他年纪大了,他身上唯一的亮点也许是他那份看似伟大无私的善心。
当年在颍上城,马秀芳就是看重了他这一点。
她认为一个人宁愿变卖所有的家产也要支持起义军,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行为。
这种行为深深地打动了一个懵懂的少女心。
人最怕朝夕相处,因为一旦相处得长了,有些平日里看不见摸不透的本性就会慢慢地暴露出来。
人总是有很多种面孔,有的良善,有的奸猾,有的可怕,有的可悲。
但一个人表现给陌生人的往往是他最虚假,最美好的一面。
这种美好吸引了一个少女的心,这种美好让她对爱情充满了幻想。
但自从嫁给了杨煦之后,她的幻想就被打破了。
因为她渐渐明白了原来杨煦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
杨煦看似善良老实,实则内藏奸猾,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杨煦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她,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他都将她带在身边,有时候,还会怂恿她一起。
她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接受,最后便成为了麻木。
她已经不在意杨煦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直到她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事之后,整个心才彻底地死去了。
那就是她知道了自己失去生育能力的真相。
真相是她中了一种毒,能给她下毒的人只有一个,也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对她无比宠溺的丈夫杨煦。
想明白了之后,她先是悲痛地哭闹,然后找杨煦质问。
杨煦当时笑着回答道:“没错,是我下的毒,我不想让你生孩子。”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有一个孩子吗?”马秀芳流着泪质问道。
“对,我不需要孩子,也不需要血脉的继承者,我有你就够了。”杨煦笑着说道。
马秀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即便是以这样的理由,他也不应该夺取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资格。
有很多时候,以自己的心思自顾自地做着一心为别人好的事,实在是一件太过自以为是,又太残忍的事情。
一个人总是对自己注定无法得到的东西痴迷而难以忘怀。
所以她最喜欢的就是孩子。
杨煦收留孤儿,她答应帮忙。
她从不过问那些孤儿将会怎么样,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能有孩子叫她一声娘。
这种完全不过分的愿望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来说彻底成为了奢望。
她注定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府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夫人有一个禁忌。
那就是绝对不能看到刚刚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否则她将会发狂,变得疯癫起来。
寿宴很快就开始了。
高邮城各种高官和富贵人家纷纷举杯出言庆贺杨夫人的生辰。
而杨煦也一直温柔地搂着自己的夫人,做出一副夫妻之间十分恩爱的模样。
女人们一脸羡慕地看着杨夫人,男人们则是一脸讨好地看着杨煦。
他们各怀心思,又全都努力绽放出自己最真诚最喜悦的笑容。
就在酒宴的气氛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一个算不上是客人,也算不上是主人的人来到了宴会之上。
这个人就是杨煦的义子杨伯年。
义子,终究不是一家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盒子看上去十分名贵,上面甚至镶着一颗夜明珠。
盒子尚且如此名贵,可见里面的东西一定也是非同凡响。
就在所有的宾客们都在翘首企盼的时候。
杨伯年忽然对马秀芳跪下,说道:“儿子给母亲送上贺礼,请母亲笑纳。”
马秀芳听到母亲二字,终于是笑了。
她最喜欢别人叫她一声母亲,不管这个人是谁。
她笑着接过那个盒子,轻声问道:“盒子里是什么?”
“是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母亲你一定会喜欢的。”杨伯年幽幽地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旁的杨煦一眼。
只见杨煦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个盒子。
这么小的盒子一定装不下什么大件。
宾客们都开始猜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认为里面一定是十分名贵的首饰。
有些人则认为里面装着一颗能够永葆容颜的丹药。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马秀芳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既不是首饰,也不是丹药。
而是一个玩具,一个小小的玩具。
那是一只小鼓,一旦摇动起来之后,鼓的两边就会被撞击,发出轻响。
这在大街上太常见了,很多有小孩的女人都喜欢拿着这种玩具逗弄自己的孩子。
宾客们有很多人都开始发出笑声。
他们觉得这件礼物实在是显得太过滑稽了。
用这么名贵的盒子居然就装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
但是这件小玩意儿在马秀芳的眼中并不普通。
这是一种象征,一种侮辱。
她先是尖叫着将这件玩具扔了出去,然后又哭又笑起来。
她状似疯癫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她用力地推开了所有人,朝着自己的房间冲了过去。
她要把自己关起来,封闭起来,只有这样她才能逃离痛苦,她才能得到解脱。
杨煦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宾客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托辞告退。
他们知道杨三爷要处理家事,这个时候他们要是看热闹,很难保证杨三爷发起怒来不会将他们一起杀了泄恨。
于是为了明哲保身,他们都逃也似的离开了杨府。
偌大的一个杨府只剩下了两个人。
杨伯年目光灼灼地看着杨煦,他十分想看到杨煦的脸上露出任何属于愤怒或者心疼的表情。
但他注定失望了。
杨煦的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他的脸色还是一片淡然,他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一切的发生。
杨伯年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平静?”
“因为你做得还不够。”杨煦淡淡地说道。
杨伯年笑了,他冷笑着说道:“你放心,待会儿就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
“好啊,我们就等着,看看是怎么一个有趣的事情。”杨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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