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变黄,枯萎,落下,就像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梁人凤离家已经快两个月了,仍未返回,花杏儿的心裡也一天比一天焦虑起来。
秋去冬来,天气渐渐转冷,山上的寒冬来得更早,这一天晚上,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花杏儿在屋内点起火炭盆取暖,抱著儿子躲在棉被之中,想著梁人凤临走前的话。凤郎不会抛下我们娘儿俩的,天已入冬,他迟迟未归,肯定是出事了。被人打伤了?被人捉了?会不会是太乙观?会不会是铁剑门?和过去几天一样,她想著想著,在焦虑中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她到门外一望,只见四周白雪铺地,光秃秃的树枝上积满了白霜,远处山峰也变成一座座白色雪山,整个世界突然变成没有色彩的黑白,彷彿在反映出她此刻的心情。老天爷意犹未尽,天上猷自飘落著细细雪花。地上的雪看起来平整圆滑,没有半点瑕疵,更没有半个脚印。和过去几天一样,还是看不见梁人凤的身影。
她忍不住了。她给儿子穿好了厚厚的棉衣,再用一张小棉被裹好,自己也把棉袄穿上,收拾了些细软,也把梁人凤留下的匕首贴身带上,便抱著儿子出门下山。雪不太厚,但走起来依旧举步维艰。管不了那麽多了,凤郎肯定出事了,他回不来,那我便去找他。先去澐阳,多半能打探到一点消息。
她想著想著,越走越急,这条下山的路她走过很多遍了,即便如今四周一片白茫茫,她还是依稀能分辨出那条山路。不料下坡的路积了雪,雪融成冰,变得奇滑无比,她突然脚一滑,摔倒在地。她紧紧抱著孩子,但行囊却滑了开去,她伸手一抓,抓了个空,行囊滑落到路旁山坡之下,被卡在一株小树根上。她著急了,爬起身把儿子轻轻放在路旁小树下,再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坡,伸手去拿行囊。她的手越伸越出,就差两寸便到了,突然脚上再滑了一跤,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滚落山坡,也不知滚了多远,后脑突然撞上一棵树干,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留在山坡上的小梁疚,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冷了,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刚学会摇摇晃晃走路的婴孩,在襁褓裡挣扎著想爬起身,但是一张棉被包地扎实,他却挣脱不开。他嘴上口齿不清的喊著『妈妈』,但却没有把母亲唤醒,而是引来了一头灰狼。它在远处趴下身子俯了良久,才慢慢走到孩子身边。小梁疚看见一个狼头凑了过来,天生的直觉感到惊恐,哭叫得更大声。灰狼伸出鼻子嗅了嗅,忽然一口把孩子叼了起来,回头便跑。
——
花杏儿在朦胧之中,觉得有人在拍打自己,叫著:『小杏!小杏!』她醒了过来,觉得后脑痛得火辣辣地,揉眼一看,叫醒自己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样子长得很可爱,似乎曾经见过。她捂著后脑想了一下,突然叫道:『七姐!是你救了我。』
七姐摇摇头道:『不不不。我没救你。你只不过晕了过去,过些时候迟早会醒的。我只不过是把你叫醒而已。』
花杏儿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七姐眨著眼道:『那当然。当年我说过会关照你一次,我这就来关照你了。你别以为我叫醒你没甚麽大不了,我是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
花杏儿问道:『甚麽事情?』
七姐道:『你儿子被狼叼走了。』
『甚麽?』花杏儿叫了起来。她这时才想起昏倒之前发生了甚麽事,慌忙往山坡上爬。山坡又斜又滑,她爬得很是艰难狼狈,可是七姐却施展起轻功,两个起落便到了上坡上。她在山坡上催道:『快,快点啊。迟了你儿子性命难保。』
花杏儿心一慌,脚一踏空,反而又向下滑了数尺。她急得哭了出来,叫道:『七姐,你别管我,求求你先去救我儿子!』
七姐却眨著眼说:『那怎麽行,你只不过帮我捉了一隻土拨鼠,虽然是很难得的一隻土拨鼠,但我把你叫醒,在很关键的时候把你叫醒,便已算把这恩情还清了,了了我快两年以来的心结,如今你我难得两不相欠,无恩无怨,我怎能无端端又去帮你救儿子?』
她一边长篇大论在说,另一边花杏儿没有停下,继续在爬。她双手抓在雪上,冷得手指头都麻痺了,才想起身上有一把匕首。于是拔出匕首,插在土裡,一步步往上爬。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坡,一看,儿子果然不见了,她的心立时冷了半截,急得手足无措。七姐摇头叹道:『终究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越是紧急的事,越是要冷静处理啊。你仔细看看,地上还有狼的脚印。』花杏儿被一语点醒,忙擦掉眼中泪水,找到了脚印,跟著脚印追了过去。
追踪了一段,便隐隐约约听到小孩哭声。花杏儿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著小梁疚的名字,想让孩子听到妈妈的声音。不久来到山边一个小山洞前,一看又大吃一惊,原来是一处狼窝。四头灰狼在洞口徘徊,孩子哭声就从洞内传出来。
花杏儿脑中只有儿子,忘了危险,就衝了过去。狼群警觉起来,发出狼嚎吼叫,纷纷守在洞口。花杏儿急了,拔出匕首上前驱狼,不料狼群甚是凶悍,虽不主动攻击,却死守著洞口不去。花杏儿逼著自己静下心来,回想著荒废多年的武功招式,一衝上前,和狼群搏斗起来。两隻灰狼一跃而起,向花杏儿面门扑了过来,花杏儿左手护头,右手匕首一挥,划伤了一隻,另一隻却一口咬住左手臂。花杏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怒喝一声,身一转手一甩,连狼带著手上一块肉远远甩开,手臂登时鲜血喷涌,染红半个袖子。还没来得及感到痛,又一头狼扑了过来,咬住了小腿。花杏儿匕首往下一捅,插中灰狼背部。灰狼吃痛,放开了花杏儿,最后一头似乎害怕了,作势盯著花杏儿,却没有攻上来。花杏儿趁机衝入洞内,只见两三隻幼狼围著一个婴孩在嚼食,正是小梁疚。花杏儿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晕了过去,上前一脚把幼狼踢开,一手把孩子抱起,退到洞外。
洞外几头灰狼又已摆好了阵势,把洞口团团围著。花杏儿心裡叫苦,如今一手抱著孩子,更难战斗,只好挥动著匕首驱狼。这时几隻幼狼从后追了出来,大灰狼似懂人性,看见幼狼没事,竟渐渐放鬆了戒备,慢慢退出一条路。花杏儿见状便也慢慢一步步地退走,直退到两三丈外,才终于鬆了一口气,低头查看孩子。
小梁疚奄奄一息,哭声已几乎细不可闻。好在身上穿了厚厚棉衣,又裹了一层棉被,减缓些许伤害,此时棉被棉衣都已被幼狼咬得稀巴烂,露出身上多处伤口,鲜血不停汩汩流出。花杏儿一看,只觉天旋地转,心痛得在滴血。她慌慌张张地把身上衣服撕下,想帮孩子止血包扎,但伤口太大太深,鲜血顽固地不断如涌泉般流出。
七姐不知什麽时候也来了,她探过头来,见了这情况,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摇头道:『可怜的孩子,怎麽就碰上一个不懂医术的笨娘亲呢?』
花杏儿灵光一闪,突然道:『七姐!你是大夫,你会医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七姐还是摇摇头,刚要说话,花杏儿抢著道:『我知道,你常说,两不相欠,你救了我儿子,我一定把恩情还给你。』
七姐眨著眼道:『可是你能用甚麽来还呢?』
花杏儿急道:『你让我做甚麽都可以!做你的丫鬟,一辈子帮你洗衣做饭,再不然,我、我、我,你不是拿动物炼药吗?你要拿我炼药也可以,心肝脾肺肾,我都让你切下来!』
七姐皱眉失笑道:『拿人炼药?你把我当甚麽人了?这些我都不要。你快点再想想,迟了就来不及了。』
花杏儿看著儿子在自己眼前,哭声越来越细,呼吸越来越弱,却急得甚麽都想不到,突然看见一旁的匕首,便拿起匕首架在咽喉上,道:『你杀了我吧!杀一人,救一人,两不相欠!只要救了我儿子,我花杏儿的命你拿走!』
两年前两人见面时,花杏儿不愿透漏身份,称自己作『小杏』。这时她情急之下,突然说了真姓名。小杏和花杏儿本来也没差多少,不料七姐听了这个名字,却突然一震,眨著眼问道:『你叫花杏儿?你就是花杏儿?』
花杏儿猛地连连点头。
七姐眼珠一转,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点点头说:『好,既然你是花杏儿,那我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她推开了花杏儿,拿出一瓶药粉,洒在小梁疚伤口上,伤口即时止血。她又拿出一粒药丸,用嘴嚼碎了,再喂给小梁疚服下。
花杏儿虽然不知道七姐什麽时候又欠了她一个人情,但见她出手了,心放下了一半,这时,才突然感到浑身疼痛。滚下山坡便已是遍体鳞伤,恶战灰狼又添了两处伤口,手臂的伤尤其严重,一块肉被扯掉,仍血流不止。但这点『小伤』,她也不敢再求七姐医治,只是自己默默扯下衣服胡乱包扎好。做完了这一些,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终于体力不支,再度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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