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秋山别院。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南宫太守也有四大别院:春水夏花、秋山冬狩。现在已经入秋,所以他在秋山别院。
停车坐爱枫林晚,南宫云鹤就坐在枫林之下的藤椅上,面朝大海,心事重重。
大海在远方,海涛阵阵;他的心也飞到了远方,九重宫阙。
他的耳畔还在回响着昨日乞蔑儿部落头人冲天的怒吼:
“你们的皇帝已经二十年没上朝了!……他只会躲在后宫的豹房里吃丹药、玩女人……!”
他实在是不明白,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皇子如何变成了今日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藤椅前有张案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墨已磨好,笔已饱蘸,纸也早就铺开,可半天过去了,洁白的纸上只写了七个大字:
“臣南宫云鹤启奏”
纸上的墨早已干透,可他却只能看着这七个大字发呆,再写不下去了。
宋明也在一旁发呆,因为他也知道,写得再多也是白写。多少年来,那个人已经不上朝、不再批复奏折了。这也就是说,南宫云鹤的特别奏事权早已名存实亡,只不过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所以就算是现任的辽东飞将军一口吞了他们的黑水城,那个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没用的,到今天为止,我朝南北两京的尚书缺了三个,副职缺了十个,地方封疆大吏缺了三个,各地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飘过去,那个人还不是不闻不问?何况,我们黑水城,实在太小,小得他都早就忘记了。”
“是啊,当年为了赶走鞑子,死的人都把河水染黑了,可到如今,这赔了几千条人命的土地竟然抵不过一粒丹药、几个女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讽刺,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宫云鹤再也忍受不住,他大笑着一把掀翻了桌子!
纸张和枫叶一起漫天飞卷,就像曲终人散的挽歌。
宋明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一把抄住飘飞的奏表,抖落上面的墨汁和尘土,再把它折好,再恭恭敬敬朝南作揖,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知道,在这种事上,决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决不能公开表现出有任何不敬。
南宫云鹤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要走了?”
“是的,我是来辞行的。”
“二十一颗人头还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难道还要黑水城的二当家亲自跑一趟?”
“飞将军可不是好对付的人,我怕别人办事不周。”
“那你可就赶不上后天的‘还乡宴’了。”
“事关黑水城的存亡,想必颜啸天堂主一定能够理解的。再说,您老不是要亲自去吗?”
南宫云鹤的眼中忽然现出讥诮之色,缓缓道:“是啊,我非要亲自去一趟不可了!”
宋明问道:“你是担心那边……”
南宫云鹤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截住宋明的话问:“飞将军去不去?”
“不去。”
“理由呢?”
“军务繁忙,国事要紧。”
“他就不怕我们黑水城和神骏堂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这是挑明了不怕。”
“那我就更得亲自去一趟神骏堂了。”
宋明笑道:“你们哥俩早该聚一聚了。”
南宫云鹤脸上的讥诮之色更甚:“是啊,我们俩早就该聚一聚了。马市的人去他的神骏堂自裁谢罪一事,最好能编个更好的理由,哼!”
宋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你是说,他变了?”
南宫云鹤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宋明又道:“那我们的一千多号人……”
南宫云鹤扬起了手,这就表示这件事不需要再继续讨论下去。
山风阵阵,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你不怪我放了那刀客?”,这次是宋明先开的口。
“我想你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我只有一个理由。”
“有时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只有他是真心对红袖好的。”
“何以见得?”
“因为他懂得放手。”
南宫云鹤笑了:“难道他还敢对我女儿不好?难道他还敢抓着我的女儿不放?”
宋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或许有人就敢。”
南宫云鹤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什么人?”
宋明叹道:“你何必要我明说?”
南宫云鹤道:“你不妨明说。”
宋明又叹道:“是人都会变的。”
“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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