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天光刚在城市上空的厚重云层中露出几点儿痕迹,大风一吹起来,天空就如一张被掀翻黑色水墨瓶儿的油画白布。过一会儿,古芸抬头望向窗外时候,外面已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了。大雨带着初秋特有的清新气息席卷而来,一眨眼,平时自己喜欢站在窗台边眺望的白得发亮的珠江水面消失了,只有长长塔尖刺向天空的小蛮腰在眼睛里模糊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古芸心神恍惚了一整天,无精打采的,好像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来。马保伟叫她准备广博会样品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只是点点头,口里说嗯嗯,但迟迟不写清单给车间工人安排打样。春河走后,她更加怀念起久未谋面的父亲了,这么多年以来,父亲的呼吸似乎一直围绕在她的身边,让她感觉他应该不会已远离尘世,而是依然活着,正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默默生活。
为了寻找失踪很多年的似乎还有一丝见面希望的父亲,她已经几乎走遍所有父亲走过的地方,几乎见了所有跟父亲有过交往的人们。起初是妈妈陪着她去,搭火车,坐飞机,穿越千山万水,不辞劳苦,后来妈妈再婚了,不去了,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独自出远门,就把这桩事情暂时搁下来了。
她看见今天过来公司面试的那个年轻人,京燕大学,中文系的,跟她的父亲是一个学校一个系出来的。他还说自己是她父亲好友岳伦教授的学生,让她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故人相识的感觉。那所有美丽的湖光塔影的学府,曾经有她父亲年青时候的身影,时常勾起她的回忆和难以排遣的思念。
她父亲不幸失踪的那一年也不到三十岁,比过来面试的那个年轻人稍大一些的年龄,一个穿着朴素,昂着头,挺着结实的胸膛,全身散发浓浓书卷味儿的年青人。本科毕业后被分配去了一所学校教书,生儿育女,安居乐业,却不安分守己,又重回母校读研究生。然后在一次激烈的街头冲突中,他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
时光像洪水,无情冲走一切。她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像那些逝去的记忆久远的春天,永远定格在抽屉里几张蒙满灰尘的老黄照片上了。
中午跟妈妈一起吃饭,谢杏芳跟她说起早上面试春河的事情,说,“你真好,你继父要不是今天有事去了工厂,一定不会答应我们给那个小伙子涨底薪。算了算了,我再跟他说一声吧。阿芸,你要跟他把关系搞好一点,省的妈难做,有时他是为了公司好,最终...也是为你好哟。”
古芸听到妈妈好言好语安慰自己时候,妈妈的头发在屋顶白色灯光的照射下忽然一片花白,发现妈妈真的要老了。如果妈妈有一天也离去……她真的不敢想,不敢想下去了。那一刻,发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脸庞上悄悄滑落,赶忙用自己手背抹去,有灼热的温度。
雨越下越大,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狠狠砸在窗户上。愈来愈大的雨声,夹着轰轰隆隆的雷声,几道刺眼的闪电忽然划破黑暗的天空,让她不禁想起年幼时候父亲走后妈妈不在身边的那些煎熬难眠的夜晚,一个人抱着枕头流眼泪,一直睁眼到天亮。
古芸感觉非常害怕,她转过头来,看看身边,想逃避窗外萧瑟的夜景。办公室里一片空荡荡的。马保伟不知道什么急事儿早早就离开公司了,所以下午一下班,大伙儿就像松绑了的野兔子一样立刻跑光光了,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工作真做不完需要加班的同事。
平时要是马保伟在办公室里像红脸长髯的关羽大将一样坐着,大伙儿想早一点下班都不太好意思,没事也要陪马保伟一起加班,等天色很晚了,马保伟拍拍屁股走出公司的大门后,才有人敢落落大方刷卡下班。
虽然古芸是谢杏芳安排在马保伟身边的人,但她一直不太赞成让同事多加班,有时某些想法也和马保伟不太一致。所以,平时办公室里有些不喜欢经理的同事遇到困难就先去找古芸,如果遇到古芸实在解决不了,才硬着头皮去找马保伟。
梁山和杨花还坐在前排的卡座里发呆,他们其实不是想加班,而是在办公室里消磨时间,假装埋头工作的样子,在网上找找看看一些和工作不相干的无聊网页。他俩已经一天不跟对方说话了,在生彼此的闷气,连在公司楼下烧鹅快餐店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不坐在一起。等到梁山默默关掉电脑即将一个人走出大门的时候,古芸在背后轻声喊了他的名字。梁山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古芸笑,说,
“Mry,有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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