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艳阳高照。
村口,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水沟边玩耍,说是水沟,因为一夏天的炙烤,已经变成黄泥汤子。他们正光着膀子玩泥巴,东北俗称这个游戏叫“摔泥炮”,就是每人把手中的泥巴捏成碗状,使劲往地上摔,之后会发出“啪”的一声,泥碗上会崩出一个窟窿,而谁的窟窿眼儿大,谁就赢了。
输的人,要把自己的泥巴补给对方,自己再找泥巴补上。
前俩个孩子,摔出泥炮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着自己泥碗上的窟窿,得意的笑起来,然后,一起盯着另外一个孩子。而这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很不服气,嘴里念念有词,郑重拿起自己的大泥碗,用力摔了下去,只听“扑哧”一声,整个泥碗摔成一张散落的大饼。
三个人都睁大眼睛,感到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孩子好奇的凑近查看。
啊呀!怎么这么臭?
何平,你把什么和到泥里啦?大鬼你快看看。
叫大鬼的孩子,也探头看一眼青黄参杂的“大饼”,捂着鼻子道:“好像是猪屎”。然后气呼呼踢了叫何平的孩子一脚道:“小傻逼,泥和屎你分不清啊,你是不是故意的”?
失败的何平瞪着大眼珠子,傻愣愣看着表哥大鬼,不承认也不狡辩,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叫大鬼的孩子,可能是与这傻货表弟羞与为伍,便对另一个孩子道:“小军,我们赶紧到西大坑洗澡去”。
两个人往西大坑走,后面猪屎和泥巴不分的何平跟在后面,可能也知道自己臭,便不敢跟的太近,边走边把手上的猪屎泥巴往路上甩,还忍不住把手伸到鼻子上闻一闻,并咧嘴笑笑。
历井村,隶属呼兰县康金镇,是东北一个不起眼的村子,人口一百多家,世代以务农为主,外出闯荡为辅。呼兰县除了作家萧红之外,就算大葱有点儿名气了,因为在黑龙江省内有这样的说法:呼兰的葱,阿城的蒜,双城的姑娘不用看。
何秀芬下火车以后,幸好有路过的马车捎了一段儿,否则这天气,十二里路能走死人,即使这样,也仍然是口干舌燥,脑门冒汗。
自从上次回娘家,从春节到现在一晃半年了。快到村口,她用手理了理新烫的头发,再整理一下半截袖衬衫。这次是趁着放暑假,回老家把儿子任之初领回哈尔滨,准备上四年级。这几年因为两口子工作忙,加上还有一个小女儿照顾,只能把儿子扔到娘家上学。但孩子大了,一直扔到农村会影响未来的前途,经过同丈夫合计,便托丈夫的姐夫曲君栋,把儿子办到单位附近的公园小学上学。
大半年没见儿子,没见父母,心里虽然惆怅,但还是满开心的。平时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时间回来,但这次事情有些急。想着父母的身体,担心儿子的学习成绩,估计个子又长高了吧。
想着想着,看到迎面走来三个小嘎儿,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光着小膀子,趿拉个凉鞋,脸上的泥巴左一道右一道儿。心想:这谁家的野孩子?农村孩子和城里的孩子,真的是天差地别。
刚要走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道:“妈”?何秀芬心里咯噔一下,侧头看着那个高一点儿的小嘎儿,疑惑道:“大鬼”?
看到满脸泥道子的儿子,整个一东北印第安人。
走近再细看,便气不打一处来,揪住大鬼耳朵道:“看你造的,也不嫌丢人,还想到哪儿野去”!旁边的何平告状道:“二姑,他们俩要去西大坑洗澡”,说完躲到一边儿,好像他不去似的。何秀芬一听气炸了肺,对儿子说道:“告诉你别去西大坑,你都当成了耳旁风,你也不怕淹死”,又用力拧了拧大鬼耳朵,再看看自己两个“印第安侄子”,上去一人一脚,然后,把三个人一起押回家。
大鬼见到妈自然开心,也不在乎疼的龇牙咧嘴,盯着妈妈手里的网兜问道:“妈,这里有啥好吃的啊”?何秀芬气的一乐,正想骂儿子“狗改不了吃屎”,怕连累到自己,便松开了揪耳朵的手道:“就知道吃,看看你天天的鬼样子,还咋回哈尔滨”。然后,看看眼巴巴的三个淘气包,命令他们回家洗手再说。
看到房前那棵高高耸立的杨树,小时候自己也曾爬上爬下,被母亲骂成假小子。再看着自己儿子造的那样,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孩子这样父母才是最大的错,眼神儿便不知不觉温柔起来。
走进院子,一只小黄狗汪汪的叫着,被大鬼上去一脚踢老实了,四只嘎嘎叫的大白鹅,在大鬼的威严下,也晃悠肥硕的身体躲开这个小瘟神。
弟弟长春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看到自己的二姐回家了,便接过她手里的网兜,大鬼赶紧过去帮忙,结果被老舅拽到洗脸盆那里,勒令洗脸洗手,何平和何军也装模作样的开始舀水,眼睛却也一直盯着网兜。
何秀芬见到老妈正坐在炕上抽着烟袋锅,便脱鞋上炕,坐在母亲身边。然后,让小老弟长春倒一杯凉水。喝一口凉水后,从包里拿出一盒田七牌香烟递给老太太道:“妈,烟袋锅太呛,你尝尝这个卷烟”,老太太表示抽不习惯,便把烟推了过去。何秀芬自己抽出一根儿烟点上,便同老太太唠起嗑来,问老爹何信去哪儿了,得知去了大队,便埋怨老头这么大岁数还瞎操心。老太太问她咋来了?平时的都是过年过节才回来,她便把任之初接回去上学的情况说了一下。
大鬼迅速洗完,进屋来到炕边儿,见妈妈拿过网兜,从里面拿出两包点心和一袋沙果,何平和小军也进屋了,便分给每个人一块桃酥,两个沙果。然后,把袋子放到大鬼姥姥的后面,说道:“这些都是你姥爷姥姥的”。
大鬼见老舅出去了,估计是通知亲属,告诉他们二姐回屯了。在直系亲属中,屯子里除了老舅,还有大舅和大姨也在这里。大鬼心里嘀咕,大姨家的平子和二小如果来就糟了,好吃的估计又被分走一份。
他转动眼珠,也不嫌热的挤到姥姥身边,装出亲昵的样子,而一只手偷偷的伸向姥姥背后的网兜,正要得逞之际,却听到有人高喊自己的大名:“任之初”,见妈妈一副火眼睛睛看着自己。大鬼咧咧嘴干笑几下,妈妈继续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马上要回哈尔滨了”。
姥姥摸着大鬼的脑袋笑道:“外甥姥儿家的狗,吃完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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