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深秋,晨曦初露的钟岩村,一座座高低错落的水泥厂,房顶全都压着厚重的灰白,高大的烟窗冒着浓浓的黑烟,飘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氨味。整个山谷沉浸在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
利民水泥厂却很特别,烟窗静静高耸,没有一点烟气冒出,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好像它是这个水泥厂兄弟群中的异类。
这座水泥厂大门朝着319国道,大门上铁皮打制的“利民水泥厂”五个隶体大字,也不能幸免地蒙着灰白,呈淡红色。
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孩,提着花布袋子,从大门内大步走出来。她站在门口,朝北张望。一辆辆运载石头、水泥的后八轮汽车接连驶过,扬起阵阵灰尘,女孩连忙掩住口鼻。
一辆大巴车驶来,女孩连忙招手拦住。就在她要上车之际,后面传来一阵喊叫:
“燕群,燕群。”
一个中等身材、体型瘦瘦的男青年狂奔着从利民水泥厂大门里出来。
燕群回头看了看那男青年,蹙紧了眉头。
“燕群,燕群,你还是想清楚再去。”说话之际,燕群已经上了车,男青年赶到了车门前,仰头看着车上。他看着燕群,用哀求的语气说。
“绍华,你什么意思?昨晚说了这么多,你还这样。”燕群突然变了脸色:“以后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燕群,燕群,我,我……”绍华涨红了脸。
“哎,你们怎么样?车要走了。”站在车上的女售票员,不耐烦对燕群她俩说。
“不要管他,走吧。”燕群继续上了一个台阶,完全站到大巴车过道上,对身旁的售票员说。
售票员关上车门,大巴车“呜”地一声,撒下一股浓厚的汽油味和灰尘。
“燕群,燕群……”绍华呆立在那里,看着大巴车摇晃着屁股,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夕阳斜照,空旷的稻田里,随处可见燃烧的稻草。袅袅的烟雾,笼罩着郑家村。
郑绍华跨着草绿色帆布袋,无精打采地一步步走在回家的机耕路上。他突然想起了四年前自己离开学校的情形。
那年的七月,学校的毕业聚餐会上,满桌的花生、糖果,同学们八人一桌围坐着。中考刚刚考完,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到底多少分,中考的紧张这时早已消失殆尽,大家尽情地说着笑着,一边剥着花生,吃着糖果。有的男生肆无忌惮地看着昔日心仪的女生。有的女生这时特别地活跃,几个成绩好的男女生,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能考哪所学校,一甩三年来老死不相往来的陋习,开始主动凑在一起,温情脉脉地说话。
郑绍华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盛宴,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没好,他只盼望能考到一个职业高中就好了。和他同桌的郑宝华成绩和他差不多,但他比郑绍华活跃多了,这时的他,看着远处几个成绩好的男女同学在有说有笑,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郑绍华用花生壳丢了下郑宝华。郑宝华不满地朝他看了一眼,说:“他们聊得多开心。”
“你也过去呀。”郑绍华哼哼着说。
“他们看不起我们。”郑宝华摇摇头说:“我有自知之明。”
晚上回到家,郑宝华在郑绍华家留宿。其实郑宝华的家离郑绍华很近,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他们一向很合得来,经常到对方家里去住宿。
正值炎炎夏季,即使敞开了房间门,依旧闷热的很。郑绍华和郑宝华两个人赤裸着上身,只穿一件半截裤,并排躺在床上。灯火熄了,两人的谈话也就开始了。他们先是估计自己的分数,然后希望能考上怎么样的学校。
“我考得不好,高中和师范是不可能了。”郑绍华叹了口气说:“我只希望能考上一个职业高中就好了。”
“谁叫你平时不好好读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郑宝华故意刺激郑绍华,而后又喜滋滋地说:“我感觉自己考得很不错,虽然师范和县城一中考不上,但蓝河高中应该没问题。”
“预先祝贺你,到时我只能在家扛锄头种地,看着你上高中读书了。”郑宝华的话,让郑绍华心里不舒服,但他还是装着很有风度的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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