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楠一手按下猴头,以心湖涟漪训斥猴头老实点,而后四下张望。人人神色古怪,也不知道这个性子最是憨厚的娃娃,到底是从哪里捡了这么一只戾气十足的猴头。
有人言之凿凿,说猴头是花了二两银子从耍猴戏的手里买来的。也有人说这猴头是打镖局那边的山上跑下来的,就计楠愿意给他饭吃,他可不就跟着这么个饭碗吗。
众说纷纭,其实都勉强算是正解,反正都是计楠给出的说法。
队伍行进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小镇轮廓,占地不大更无高楼,参差不齐约摸有千百来户人家。
直到大关泅铜落地之前秋州都还是战乱不断的光景,从来都是只有一户户人家挤破了头皮想要改换户籍去往中原的份儿。但也有一些人不愿意挪窝,拼上了亡命的风险留在秋州,有了一座座大小边关矗立身旁之后,以前离开家乡的那些人反而开始琢磨要不要回来。
毕竟死人多的地方,往往能捞到的好处也会更多。譬如新帝颁布的那一条法令,凡报备边府,马匹不可私自贩卖。言下之意,可不就是能与官家做买卖嘛。
善使双手剑的老镖师单看长相还算是个正气凛然的,这会儿摆出来一幅做贼模样,吩咐另一名弟子盯着点,凑近了计楠打开他藏猴的那只口袋,从里面摸出来一只青玉瓶子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
腰挎环首刀的老镖师看见了就出声讨要,使双手剑的眉毛一挑笑骂道:“武祜,平日里看你为人刚正,行事规矩,我郑习打心眼里觉着你这人不错。就是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一开口就要人老命的?”
武祜换了种说辞拼着一张老脸不要,郑习春风得意以笑骂一一应对。
眼见从同僚好友这里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武祜连忙抱拳苦笑道:“得得得,酒不是郑习,郑习却是酒,我算是领教了。孟峥,东西拿来。”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手腕上有一处险些伤及筋脉丢掉性命的青壮少镖孟峥与计楠对视苦笑,前者从袖筒临近手肘处拿出一团油纸。
武祜接过油纸一层层揭开,好家伙,原来里面是一块分量不大的牛肉干。
郑习见武祜一点点撕下肉干送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还不停吧唧嘴,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包裹里的干烙饼,硬的跟武祜那把环首钢刀有一拼。
郑习本想开口讨要,看见对方一副老子就是天王老子好不趾高气扬的模样,又强吞下口水。
手里有着少说二两好酒,郑习安慰自己一通,心里盘算着下次要不要在另一名死心眼的弟子包裹里也藏些东西。
郑习揭开青玉瓶,得意洋洋的说道:“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哟。”当下也没细想为何酒味不大对劲。等酒水快倒进嘴里的时候,猛然丢出那一只价格不菲本是用来盛放丹药的青玉瓶。
计楠口袋里的小猴头钻出口袋,坐在马脖子上使劲抱紧,竟然就这么驱使马匹快速奔跑。郑习一挥马刺紧紧跟上,嘴里止不住的叫骂:“我不打死你这猴头回头自己找墙撞死!四十文一两的清凉酒你也敢糟蹋!”
武祜在后面嚼着牛肉干看的直乐呵,咬了两口发觉不对劲,牛肉干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掏了个空心。武祜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老练架势,并未扬起马刺,而是狠狠一夹马肚子:“郑兄弟,我来为你掠阵,除了这小妖怪!”
距离落脚地方已经不算远了,另外两名老镖摇摇头落寞一笑,也就任由这两个“年轻人”打闹去,毕竟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老咯。”老镖异口同声嗟叹道。
就在这个间隙有一位经验老道的趟子手带了二十文钱赶到计楠身边,武祜两人已经勒转马头返回队伍。
计楠询问:“怎么了?季大哥。”
趟子手递出手中铜板,稍微调整了下呼吸后说道:“先前过去的那位将军走得急,与咱们买了两张烙饼半壶水留了半钱银子。东家说那些东西值不了这些钱,要你务必在前面镇子追上去,把钱找给人家。”
脸庞方正袖藏短刀的季大哥在传完话后,又补上一句自己的话:“要是实在追不上,那就算了,不妨事的。”
计楠点头应下,擒起张牙舞爪的猴头塞进袋子里,随后驾驭马匹迅速奔去。
儒商行事就是如此麻烦,难怪会被同行嫌弃是吃力活计。
被弹了两个脑崩的猴头洋洋得意,在已经远去之后,扬起小手朝着早已看不见身影的武祜郑习比划了个手势。
行出二十余里,有座夹山镇,镇上有孙张杨三个大姓,素来深受敬重。原因无他,孙家世代以饲养战马为业,无一例外输送边关,而这战马正是大端王朝北方边线屹立不倒的缘由。
张家至今仍有陋习,无论家富家贫,家中男子必须去往边线上走一遭。须知早前秋州战事之惨烈仅逊色于塞北,便是如今也能排在前五位。故而张家无男儿这句话,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杨家是外来在此落户的行脚商,早年高门大院被人骂成是塞满了铜臭气。直到平野之战爆发,一打就是两年,期间夹山镇人士纷纷出逃,唯有杨家高举义旗散尽家底充当军备。
虞言到了夹山镇前,在一片诧异目光中,解下身上所有武备,就那么搁置在地上,沉沉闷闷实打实的叩了一个响头。身旁骏马云间俊,亦是低下头颅,此举引来一众叫好声,却也有人躲在人群里闷声闷气的问这是做给谁看?
虞言对此置若罔闻,捡起武备翻身上马,横穿夹山镇继续向南行去。
虞言来的快去的也快,期间在一间客栈稍做停留,一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以在秋州那片小沙漠里来讲十分公道的价格买了一个水袋,两张烙饼。如今摸遍全身上下,只剩下几十枚铜板充当门面。
“小二哥,钱就这么些,换点干粮。”虞言无奈说道,囊中羞涩,有时也真叫人难受。
客栈里虽然坐满了妙龄女子,可个个桌子上空荡荡,皆是一脸娇羞的望向坐在一张桌子后的那位说书先生。说书先生皮囊出众,正襟危坐以三指手持书卷,一身青衫随意倾挂,一头青丝披散,加之身后那一张行见远山七扇座屏风,映衬的他好似一位端坐山巅的闲散仙官。
说书先生讲的尽是些老掉牙的话本,大致也就是世仇男女历经苦难和谐美满的桥段。奈何虞言自认皮囊不算差,当年家门落魄的时候也有许多提亲的人,不过和这位面如冠玉自有风骨的说书先生比起来,那也就只剩下了自渐行惭的份。
小二在向一位心仪邻家女子献殷勤,字里行间隐晦诋毁那位自家门面,穿着一身鹅黄厚衣的女子左耳进右耳出。
虞言越发无奈,只得多次出声叫喊,这会儿他算是体会到被自己给了难堪的痴傻儿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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