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缠绵悱恻的南方春雨越过秦岭淮河,便从婉约转而豪放。城的西面是山,东面是海,在庆城山海之际的油田,海滩与草地抓住了这个顽皮的北归小鬼头。数尾蒙眬的雨幕更大了,如温和的男孩面对狂风时变得冷硬的双颌;隐去的青春里藏着冰冷刺人又充满朝气的关怀。再往北一点,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卡车运油罐子开往黑江省各地的粗犷成人世界。唯有在这里,溅起的水滴还带着些许青涩的激越。
一涓涓春雨顺着这对中年夫妇的雨衣流淌下,纵横相交,“哒哒”地滴落在水泥门口。许是害怕弄湿木门,男人将女人轻轻往后拽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却尽力向前靠着。女人抖落身上的水滴,也拗着脑袋侧眼眯着瞧。
不知是对春雨的回应,又或是对父母期盼的回应,八岁的雪宁终于将手伸向了棋篓,将两颗黑子攥在手里。忽而,他愣住了。
“小娃娃嘛,棋都不成的。你说他下的好,学也学了蛮久,我给他让三个还是不行,看来不是这块料。”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钱我们有,您让他再试试吧。”
“我这是...死了吗?还是在医院?”
光。影子。棋子。疼痛。雨水。十七年的记忆似暗礁一样将雪宁意识的小船吞噬。
“原来我以后没成职业棋手就死了啊。这破烟味儿,是刘国军嘛?我这是重来了么?”
意识还停留在孟道的雪宁回过神来,慌忙低头看向自己两股。这回眼中不见了血迹。两条肉墩墩的小胖腿穿着小了一号的卡其裤,正拘束地并在一起。
摸摸自己,小短手,小短腿,没有胡须的脸,锅盖头。
对面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撑着肘的庆城刘棋狂终于坐不住了。他拗直身子,抄起一颗白子就往雪宁脑瓜子上扔来,正中额头。“你下着棋看什么屁玩意?还开始摸自己了是不是?你有病吗?”
十七年来有关围棋的记忆渐渐模糊,只剩一点灵感还在。雪宁低头看向这盘让三,草草点了下目,用仅有的理解对自己发出灵魂质问:“这局面我当时是怎么能输的?”
棋盘上六块白棋与三块黑棋纠缠在一起,可局面并不是很复杂。左下角的碰小目自己退完还额外二路走了缓却牢固的飞补棋,而右下角的碰小目打完牢牢地粘了回去。右上角的托退与右下角遥相呼应,更是安稳的很。左上角随被白外势夹攻,却依旧暂时没有危险。
只见那白在十四之七处并了一手,安定了自己这条小龙,张牙舞爪地布下天罗地网,欲杀黑二十子的大龙。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在这里方寸大乱,本有一块铁眼,却走了手近乎自填一气的棋,雪宁暗自好笑。曾能在孟道当学生头头,他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曾享受着屠尽大龙,其他学生无力抵抗的乐趣,时常一开始在中腹走“乱飞”几手似松实紧,暗藏杀机的招法。随后,只要对手稍有疲软,他便俯冲而下,直取对手大龙,可谓有才无德。此时虽不复先前二十余岁的记忆与功力,却依旧不好易予。只见他坐直身子,不急不徐拍下了一手尖顶,便略带挑衅地看了“狂叔”一眼。
刘国军自称棋狂庆王,哪受得这种激。两眼一横,便将烟头扔在一边。只见他双目如电,眉毛一扬,本应挡住这一尖的棋直接换了个方位,横顶入黑的大龙腹地,势要压缩铁眼,在盘上与自己的四手斗斗力,给他个深刻教训。
雪宁虽棋感算路不在,一点灵光却因受了生死之间大恐怖的洗礼,不钝反敏。遭三番堵截,他本已看到七之六凌空鼻顶能安顿大龙,却嫌不够花俏。却见他拿起小胖手一甩,竟是生生在白九子围追的十三四目地内尖了出来,棋端的是紧的很。
门外是雨骤风急,门内是刀光剑影。夹在两个世界中的雪母,不禁一叹。“这孩子,走的什么呢!”雪父摇摇头,对雪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却捏着拳头,青筋浮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