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雷斯瓦特城内。
西克正在埋头于政务当中，这段时间来他每天都忙到天昏地暗，有时候西克也想着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好好地在商会当个甩手掌柜偶尔干干事情，偏偏要来当政客受罪。
人家贵族手下的门客幕僚都是顶级待遇，不需要干多少时间的活也能吃着山珍海味过着享天伦之乐的日子，然而西克……虽说生存环境和报酬都不错，但是每天将近十六个小时甚至更久的工作时间也太让人伤脑筋了。
“西克大人！大人！！洛林伯爵回来啦！”
西克精神一振，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
洛林刚进大门，就看见西克朝自己猛鞠了三躬，随后惊喜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洛林点头：“有什么急事吗？”
只见西克尴尬一笑，然后将身子让开，公爵府的办公桌上，一堆的政务正积累在案上。
“怎么回事……呃……”洛林走上前去一看，上面满满当当都是战后经济恢复计划的事宜，可以说堆满了那些商人们的申请。
哪里出现事故纠纷，哪里要建厂，哪里申请开发，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文件。然而考察数据还没上来，又有一批文件到达了公爵府，日渐累积而处理不掉，西克只能自己东忙西忙把一切事情做到位。
战后经济恢复计划非常重要，但如果里面出了问题，那就不好解决了。
而洛林即将采取的是另一种方式。
“抱歉，西克，这些提案只要涉及到战后恢复区的开发的，全部驳回。你只需要处理雷斯瓦特的事务即可。”洛林的脸上有些歉意，他耸耸肩。
“哎哟，大人，我倒是想啊，可那些商人每天都在催，我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就是差了您这个主事的人啊！”西克愁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挲了挲手掌，“全部驳回？”
“这次的开发计划要采取由官方主导，商人注资的方式开启，人事任命这方面必须严格把关。虽然战后经济恢复很重要，但是我们不能舍掉根本。目前这一块暂且不谈，春耕的事情准备好了吗？”洛林抽出一张黄绿色的文件。
西克歪了歪嘴，他处理政事的经验太少，被这么多政务一压就难以回过神来：“这……”
“这是关乎一年粮产的大事，接下来的战略计划，粮食是重中之重。平民要吃军队要吃，还要为了疲敌计划把粮食送去塞纳帝国，你要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暂且可以放下的。”
“大人，是我处事不周。”西克知道自己的行为疏忽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春耕被推迟，那么粮食的收成不知道要减产多少。
“放心吧，洛斯他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下次你要认真一点。这些文件都已经审批下去了，粮产没有问题。接下来我们要起草对战后经济恢复区的开发计划。首先是佩雷一线，越是往北部就越是贫寒，你认为怎么样处理合适？”洛林拿出一支笔，画出一张草图。
一条条勾线将米格兰领的经济局势大致绘制了出来，随后西克便看着这地图，道：“北方难以从事种植业生产，我想，我们可以尝试畜牧业？”
“好，衣食住行，这是人所必须的四样。粮食问题南方解决，接下来是住和行。为了扩大交通网络，不仅仅是我们领地，和格兰特、哈勃那边的交通网也必须建立起来，噢对了，哈勃将在战后领西海岸及沿海城市直到冥界关三大军事要塞一带，东北部则由卢克家族和格兰特子爵共治，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喏。”
西克点了点头：“那么能开发的基础生产就在于畜牧业和相关发展产业了，我们可以在北方养殖羊群并利用羊毛来制造衣服。从塞纳帝国进口的麻种子也已经经过一年的培育有了足够的种子，再加上纺织厂有多数产能剩余，我们可以加大对衣织产业的开发。”
“是的，北方的道路难以修建且常年积雪，所以我们得修筑高土台，并铺设水泥路。”
“水泥路？！那不是建造城墙的建筑材料吗？用来铺路？！”西克大叫出声。
洛林看了看西克：“你偶尔也要下去体察一下产业，水泥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建材。好吧，至少我得先给你普及一个知识点，那就是物品不以效用为贵而是以稀为贵。铁比金实用多了，但金却比铁贵得多。并不是东西好用价值就高的，这取决于它在市场中的量，还有制作成本和给定劳动价值。”
西克点头：“原来如此，水泥这方面我还真没有注意过……毕竟这是用在军工上的材料，您也知道的，这是我以前不敢动的行业……”
“好吧，”洛林摊手，“那么接下来就是按照行和住来发展。建造更多的水泥厂、采石场等等都是必要的，我们必须去考察并推测当地的工厂产能，在进行精细化地配属，多大规模的采石场和碎石场供应一家水泥厂？这都是需要经过估算的，产能可以略微过剩但绝不能缺，当然过渡过剩也不行。它必须维持平衡才能给予企业家们足够的生产激励。”
“呃，这是什么意思？”西克虽然之前是精明的商人，但他对政事仍然有许多不解。他虽然心中有猜测，但他不确保自己的对的。
洛林解释道：“如果工厂太多，产能过剩，那就是老板找工人，工资会开得更高，因为劳动力市场缺乏。所以水泥厂的收入相较于正常情况会更低，而产能不足，对我们的重建计划是不利的。所以两者都不可取，必须在当地进行严格的考察才行。考察可以不用你亲自去，幕僚府中的幕僚都是一等一的理政人才，他们考察你可以放心。”
“原来如此，”这倒是和西克心中猜想的几乎无二，他继续提出疑问，“那么住这方面要怎么计划？”
“这些事情当然简单，住这方面，这次我们要增加对水泥厂的需求。每年冬天北方的暴雪都会摧毁不少房屋，利用水泥搭建的房屋更加坚固，并且楼层能盖得更高。我们可以建设水泥叠层排屋来解决住宿需求，同时也能节约材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怎么让这些人自愿回到家乡？”
这的确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在雷斯瓦特已经享受过了先进而优越的生活，谁愿意再回到乡下当个土包子受苦？
“我记得您说过要扭曲社会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予激励而不是禁止。如果我们能够为每一个平民进行补贴，那么……”西克看见洛林摇了摇头，他有些疑惑。
“增加在雷斯瓦特这样城市的生存竞争力，迫使他们回到北方开发。这里的生活的确很不错，我们要多管齐下，第一是利用政策鼓励人们回到北方建设，其中在经济社会上的鼓励更为重要；第二是利用限制资源来增加城市中的竞争力，”洛林伸出两根手指头，随后继续道，“这虽然不利于短期的民生，但是长期看来绝对是利大于弊的。与其让未来发生严酷的城市资源争夺，不如早点解决，以防后患。倘若此时我们不让南北发展均衡，未来等待我们的就是城市内部的贫富差距极端化，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有钱的人可以利用资源为自己牟取更大的利益，而穷人永远是穷人，贫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城市的可开发资源就那么多，而绝大部分都会被有钱人占领。”
“嗯。”西克郑重地点头，他将洛林说过的话全都牢记在心。
洛林继续道：“如何限制城市资源就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不可能让一部分人迫于饥寒而不得不离开城市，而是延长他们的劳作时间，让他们在短期内降低生活幸福感……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这是必经之路，如果现在不做，未来只会愈演愈烈。”
西克接道：“大人的良苦用心，想必人们会明白的。”
“不，接下来我们将受到巨大的阻力。当这些劳动力离开城市，那些既得利益者也就是驱使劳动力的资本家就必然站出来反对我们，恐怕到时候民间的舆论就会朝着我们倾压。而这件事情本身的确是我先做的不对，因为它是不利于短期民生的，但又有谁能想到长远角度？”洛林苦笑一声。
“那些平民现有的生活都是大人给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做？”
洛林摇头：“你不懂得他们的力量，现有的有钱人多数都是当年从地主开始做起的人，他们本身就积累有大量的财富，他们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动民间的舆论。除此之外，他们的脑子也是很聪明的，虽然他们可能不懂何为时代发展，但他们一定懂如何保存自己现有的利益并扩大自己的蛋糕。”
“蛋糕？”
“就是利益的意思，”洛林解释道，“我本来想在这件事情之间用土地改革的方式限制地主们的力量，大多数资本家的前身都是地主，他们的根基在于土地，没了土地，他们的力量就会大幅削减。而小部分则是商人，他们都是以前跟着你混过来的，他们的资本累积不完全，对我们的阻力较小，但以后就说不定了。”
西克仔细一想，这件事情似乎还真难办。
“目前官方的公信力尚在，大多数平民都非常相信我们，这是好事。而在这次计划开展之前，我们必须把控住他们的命脉。由于我们没有选择直接强制那些平民北上而是利用扭曲激励的方式促使他们北上，所以对那些资本家来说留下了相对长的缓冲时间。”
洛林给西克时间稍微梳理现在是思绪，西克接下来便开口道：“那么对于对抗那些地主们的舆论，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发愁了，”洛林微扬眉毛，努嘴道，“而且不论我们怎么限制资源，这些负担都会被地主们转嫁到劳动者的头上，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不如还是直接下定政策快刀斩乱麻，雷斯瓦特毕竟不是那些流民的家，”西克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如我们先让一批人们迁徙，以回乡的名义？”
“可以这样，我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对那些流民太好了。现在想来才懊悔，要是那时候能看到现在的情势，那我们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也不一定，这是我们和地主们的第一次交锋。这些人和我们的利益相辅相成却又相悖，我们终究要和他们打起来的。”
“你倒是说对了，是啊，总归是要打起来的。所以，这次我们还得用老三样，拉拢、分化、打压。那么……”洛林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既然那些资本家要开厂，他们必然需要劳动力，接下来我们让这些平民北上，也是在给资本家们创造机会。我们只需要利用一批资本家，让他们为我们创造机会就可以了。”
西克挑眉：“不愧是大人！高见！这真的是高见！”
“这样一来我们已经达到了分化的目的并且拉拢了一批资本家，接下来就是打压。我的初步想法就是打压那些地主，因为他们的土地是固定的，不能被搬走，所以他们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资本家们和我们相辅相成的成分更多，而那些读书的利益则与我们相悖的更多。但终究两者都是阻碍我们发展的团体，所以让对手去对付对手。”
“但我认为新兴资本家的力量比起老牌资本家的力量还太弱，所以……”西克提出了一点。
这一点洛林早有预料：“我们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只要我们的政策到位，他们自然就会想出对策。除此之外，想要进入新兴资本行业的地主也不是没有，这一批人也是我们要拉拢的对象。”
“大人，您先坐，哈哈，我都忘了大人还陪着我站着了。”
“你也坐吧。”
西克接下来便执笔在书上记录洛林所说的概要，这些内容太丰富，光是凭脑子很难记忆，更何况还得进行分析。
“而所谓打压就是打压地主原有的产业，还记得春耕的事吗？春耕虽然已经过去，但是由于南风未至，北方尚且还在春耕期，所以我们需要扩大在北方的耕地。”
“可北方不是……喔！”西克眼前一亮，“这就是在冲击他们原有的土地产业，分割走他们的蛋糕？”
洛林笑道：“没错。这一举动并不会对粮食产业有多大的推动作用，最大的目的在于打击那些地主的寡头地位。因为许多农田都掌握在那些地主头上。唯有将土地变为竞争资本，使土地失去寡头乃至垄断的资本地位之后，使其贬值，这对我们未来的土地改革计划也大有裨益。”
“听闻普隆帝国第一智者是奥德利亚?恩格斯宰相，可洛林大人的见识怕是连这位宰相都超过了。倘若让洛林大人执掌普隆帝国的政治，普隆帝国何愁不兴？”西克一边拍须溜马一边记录着。
“好了，别拍马屁了。干正事要紧，知道了就赶紧起草吧。接下来你还得让幕僚去考察哪里适合盖厂哪里适合耕种哪里适合放牧，你要知道接下来的战后经济恢复将会有多繁忙。也是时候再拉一批文官上台了，可惜班底实在不够……”
西克倒是转头一看：“大人，我倒是有一个人才可以引荐给你。”
“哦？是谁？”洛林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惊喜与疑惑的表情。
“他的名字叫迪特琳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学识丰富。而且根据我的线报打听，他曾经师从奥德利亚门下。”
奥德利亚想要帮助自己？不对，他现在可以正面出来直接说明。现在萨塔尔对两人都是信任有加，没必要暗地里做这些，这反而会让萨塔尔不喜。
那么，这人究竟是什么来意？
待五分多钟后，迪特琳德便被引到公爵府中。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儒雅的气息，但许是年龄较小，脸上还有着几分稚气。
既然他并非奥德利亚派来的，洛林便装作不知道他是奥德利亚弟子一事，只是开口道：“请问如何称呼？”
“叫我迪特琳德就好，我没有姓氏。”
“你好，迪特琳德。”洛林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迪特琳德与洛林握手：“你好，伯爵大人。听闻您的领地正在招收理政的人才，因此我想要来这里帮助您。您的所作所为我都有耳闻，我希望我能在这里不断学习进步，并帮助您处理政务。”
迪特琳德的咬字清晰、语法正规，如果不是他先前说过自己没有姓氏，怕是只有经受过礼仪课程的贵族才能做到如此了。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那么这里是一份考察问卷，里面的问题多数是基础理政学。在完成试卷之后还有一份倾向问卷调查，让你选出最适合你的工作。”
迪特琳德挑眉：“我什么方面都有所涉猎，不过欠缺实践经验。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任实地考察的职位，真正的理政学应该从微观开始，只有接触这个社会、了解这个社会、深度解析这个社会，才能给出改善这个社会的方法。”
洛林赞许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那么在完成这张试卷之后，你可以跟随考察团到北方开发区去进行实地考察来吸取理政经验。”
“多谢大人厚爱。”迪特琳德随即便开始写试卷，他的书写速度很快，思维运转速度同样远胜常人。只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他就将问卷填写完毕了。
正如他所说，他欠缺实践经验，后面的几道应用题他全都没办法得满分。而前面的基础题和概念题他几乎都没有丢分。
这算是成绩比较好的，洛林在给出他的成绩之后，迪特琳德的面色有些不喜，大概是对于自己的成绩不满意。
“伯爵大人，这题为什么扣我的分？”
题目很简单，“简述北方开发时劳动力市场缺失对创业者的影响与长期社会影响”。
迪特琳德的答案则是：“一、使劳动力成本更高，创业收益降低。减少创业者数量；二、使北方地区更贫穷，南方地区更繁荣。”
洛林笑道：“长期影响可不是这样的。这会促使南北贫富差距更加明显，大量资源堆积到南方，北方无法得到充分开发。而第一题也非常笼统，减少创业者的数量的确是不错，但是接下来由于创业者数量减少，劳动力市场便会再次被平衡，所以后面的劳动力成本和创业收益都会趋于平衡。这取决于创业者的机会成本。意思就是，假如一个创业者开纺织厂可净赚十枚金币一个月，那么只要收益低于十枚金币，他们就不会去创业了。所以总体来讲，劳动力成本和创业收益并不会显著增加，只要是市场且没有经过扭曲，它就一定具备修正力。接下来南方会因为资源开发相对饱和使得竞争力强大，这会迫使部分创业者再次回到北方进行创业。除此之外，地主阶级手中掌握有一定的劳动力，他们可能会将劳动力投入市场来帮助北方地区的发展，只要利益大于机会成本，他们就一定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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