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这是一个成语,也是一种景象。
当夜晚时分,月亮光线皎洁明亮之时,星星便会显得暗淡,不敢与月争辉。而群星璀璨的时候,月光总是不甚清亮的。
所幸后来人们发明了灯盏,便不再那么依赖月光。
石桌上放了一盏灯,浑圆的铁器像是一只酒杯的形状,上面没有雕刻花纹,最大的特点大概是耐用。这确实很像袁静程的东西,或者说很像六扇门的东西。
灯边便是两坛桂花酒,地上还有两坛,都是刚温过的。这种酒并不烈,而且唇齿间还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最适合拿来和姑娘同饮。
袁静程并不是一般的姑娘,当然不能等闲视之。但这酒确实是她选的。选这酒,可能只是因为实惠。
萧默端起酒杯,手腕轻轻晃动,看着酒水在杯中轻轻旋转,浮想联翩。
“在想什么?”袁静程笑笑,双眼中明亮有光。月朗之夜,她的眼睛便是繁星。
萧默也抿嘴一笑,说道:“我在想,我有一式剑法,取旋风扶摇而上之意,但至今还没有见过水成旋涡的剑法,改天一定要仔细找找。”
袁静程道:“你还真是个武痴,不对,剑痴。陪我喝酒,也要想这么多事情吗?”
说罢,一个旋涡便化作溪流,消失在喉舌之间。
萧默道:“怎么想起今天请我来?”
“今天申大人来公署,把上任的礼单收了。”袁静程道,“他嫌弃里面有些东西上不得台面,让我拿去市集上卖掉,其中就有这几坛桂花酒。我一想到还没有彻底向你道谢,便自己掏银子把酒买了下来,才请你过来的。”
“他这么信得过你?”
“你难道不应该感动本官爷愿意为你掏银子吗?”
“真是胡闹,哪有自称本官爷的。”萧默轻笑一声,似嗔似苦,“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师兄总说我性子有问题,喜欢关心一些旁人不会在意的细枝末节,而大家真正看重的事情,又容易被我忽略。现在你也这么说,可能,我真的要改一改。”
萧默仰着头,将一杯酒痛饮而尽,视线却越过了眼前低矮的院墙,望向天际。入了夜之后,云彩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没有磨匀的墨汁,淡洇在沾了水的纸上。
“一直没敢问,你师兄……他后来怎么样了?”袁静程倾斜酒坛,又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萧默摇了摇头,“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就在卷云台没下来过,也不与人交流。即便是我葬剑下山,师兄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现在,可能还是在山中静养,做些……能做的事情吧。”
桂花酒不甜,也不苦,但下了肚之后,萧默却觉得有些灼热,烫得肺腑慌张。
许多次他都在想,是不是当初平白遭人谋害,他和唐临一定无法全身而退?如果一定要有人拼掉半条命,那为什么一定是师兄?
萧默想起日暮沉沉之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那个人曾经自诩气度风流,轻功可谓冠绝江左,可如今都不能到山下来看看。
师兄,如果是咱们原先说好的,此时此刻,应该是你我二人在此饮酒。
萧默扭头看了一眼身侧,发现袁静程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含着两分关切和感激。
“他是为了救你,是他自愿的。”袁静程眼睑低垂,“同样的,你也救过我。如果那天小冬把你打伤了,你会后悔出手吗?”
不知道是不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又或是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萧默回答的有些磕绊:“自,自然不会。师尊说过,出剑即无悔。”
袁静程听了,语气里似乎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又说道:“幸好,你轻松两招就杀了他。只是手段实在是……我那天吓坏了。”
萧默眉心一跳。
半响,他又叹了口气。
他想说,那两招根本不轻松。【玉井天池】被破之后,他已然以为自己会命绝于此,虽然又想起用出第二招,但也只是绝处的垂死挣扎而已。
【刻舟求剑】只是一招未完成的剑法,萧默对自己最自信的,依旧是师尊的绝招。
他还想说,袁静程误会他了。小冬的死状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也绝非狠毒之人,只是当时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剑法自然不会有丝毫留手,一斩一挑之下,才显得手段过分残忍。自己也因为这件事情接连好多天不敢睡觉,也睡不好觉。
他还想说……
忽然之间,好多话一同涌上了喉咙。关于小冬,关于这把剑,关于四月的纠葛和恩怨,关于上一辈人讲述的故事和情绪,关于一切。但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这是萧默第一次感受到“不可说”的心情,比师尊所讲的复杂了千百倍。
于是他又饮一杯。
感受到一股热流下肚,萧默心里踏实了一些。在这已经略显燥热的夏夜里,萧默觉得身体跟着有些升温,头也开始变得晕眩起来。眼神开始有些飘,在视野里四处寻找着落脚的地方,但总是缺乏一点耐心,总是不能定在一处。
而在袁静程眼里,她只看到萧默长叹了一口气,紧跟着便是眼神飘忽不定,一副心绪难安的模样。于是她一边开解萧默,一边继续倒酒。
两个人就这样就着夜色下酒,转眼就喝光了一坛。
萧默觉得天气似乎愈发炎热了。
“你为什么把酒都烫了?”萧默随口问道。
袁静程也有些微醺,大声道:“本姑娘喜欢!你有意见?”
“现在天气也热,热酒不好喝。”萧默解释,“就算你喜欢,也不用都烫了,留两坛也好。”
“你又不说,我哪知道你爱喝凉的啊!”袁静程狡辩道。
萧默认真说道:“我不是爱喝凉的,而是酒烫过之后,酒劲就会上得特别快。如果咱们俩喝的是凉酒,至少你现在不会脸变得这么红。”
“啊,有吗?”袁静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真的有些微微发烫,“那又怎么样!红脸儿,说明本姑娘血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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