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吃穿二字。有的人不愁吃穿,自然就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别的地方上面。
天机书院的学生们就是这样一群人。
俗话说,族中弟子多俊杰。祖辈上几代人的勤勤恳恳,就是为了给后辈留下足够宽阔的余荫。虽然不至于生下来就口含金勺,但丰衣足食还是做得到的。这样的家族之中,往往更看重小孩子的教育,往往几岁就送到私塾读书。家里银子更多的,还会把教书先生请到家里来给孩子授课。
他们从艰苦耕种的年代走过来,知道学识和眼界的重要。
正因如此,这样的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追求。
那就是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到天机书院。
江左九州,称得上闻名遐迩的书院只此一家。传说天机书院之中,光是藏书阁就有一十六栋,每一栋阁楼之中有三万九千卷书,个个是古籍孤本。
这当然是江湖市井的谣传,但能传成这样,也不难看出天机书院底蕴之深厚。
现在,阮文长就站在书院门前,风尘仆仆。
九州评剑算得上最近以来最受人关注的江湖大事,如今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场,这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就算把死去的性命和损失的钱财都抛在一边不看,青云榜的变动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原本定下了十六人打擂,以胜负分先后,简单直接而且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可现在,百花庄烈火一夜,十六个人里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基本也要养伤,而且刚刚经历这种波折,又哪里会有心思打什么擂台?
阮文长回到书院,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
天机书院里并不是真的有十六栋藏书阁,具体有多少,其实阮文长自己也没数过。书院的面积很大,阮文长七岁读私塾,十六岁入天机书院,一直到现在,也只是走完了书院三分之一的地方。剩下的部分或是用来教授别的课业,又或者是租作他用,总之阮文长的交集不多,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去看看。
此番回来,阮文长自然也没有任何闲逛的心思。过了大门之后,他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住处所在。
作为书院里的老人,偶尔还要给学生讲些德业,阮文长在书院中的地位颇高。江湖上都要尊称他一声阮先生,何况是书院的自己人?单单是这一个讲师的身份,就配得上一个独门独院的住所。
院门上,一把巨大的兽头铜锁锁住了门缝。阮文长许久未归,最初还有学生过来扣门请教,慢慢也就知道了老师不在书院,所以兽头口中衔着的铜环上也落满了灰尘。这里一直只有阮文长一人居住,故而更不会有人来打扫,见到此情景,阮文长也并不意外。
他熟练地打开了院门。走进去之后,阮文长却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正在欣赏着院子角落里已经渐渐盛开的菊花。
“原来顾兄也喜欢菊花。”阮文长站在门口,打趣道。
院中的那个姓顾的回头一看,见庭院的正主回来了,竟全然没有一点自己作为不速之客的惭愧,反而十分大方地打招呼:“阮先生,别来无恙啊。”
阮文长道:“我还好,只是身不由己,有些地方必须要去。顾兄倒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在下实在羡慕啊!”
则是在提点他“自在”得有些过分了。
“徐先生这是话里有话啊。”姓顾的笑道,“你这院子的围墙就这么高,我想进来,难道还要费力去找人开锁不成?”
阮文长道:“哦?不知道顾先生这么急,是要进来做什么?
姓顾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菊花,笑笑道:“不过是来看看这些花罢了。你这一去就是月余,要不是我照看,恐怕它们早就枯死了。”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阮文长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走近道,“我本以为顾先生自诩风雅,对菊花这种俗物并不感兴趣。怎么……”
“我认输了。”
姓顾的忽然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听起来和谈话内容毫不相干的话。
“哦?”阮文听了则是有些得意,面目含笑道,“此话当真?”
姓顾的道:“当真。罢了,你说的没错,自然之法不可违逆,我不会再较劲了。这赌约,算你赢了。”
“如此甚好。”阮文长呵呵一笑。
原来,这位姓顾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天机书院之中和阮文长一样同为先生的顾一棠。
他本来叫做仪堂,顾名思义,他父母希望他今后仪表堂堂。可是他自己却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认为起得太俗,几次想要改掉,只是自己又一直找不到足够高雅的名字来代替。直到后来,他因为偏爱天心海棠花,陶醉于此,最终改仪堂为一棠,再结合他姓顾,取意“花丛回顾一海棠”的意思,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满意的名字。
至于他和阮文长二人的赌约,也是关乎于海棠花的。
海棠花生于乔木,花期往往在三四月份,哪怕精心栽培,观赏期也不过十天左右。眼下是八月,自然是菊花当道的季节。可是顾一棠偏偏不信邪,说是要亲自培育花苗,好让一年四季都有海棠花可以赏玩。阮文长则认为此举根本不能成功,二人则斗气赌了一次。
而赌注,则是各自的一样宝贝。
顾一棠若是培育出四季开花的海棠,那阮文长就要把自己一块珍藏多年的砚台输给他。而如果顾一棠培育不出来,就要输给阮文长一柄扇子。
现在顾一棠亲口认输,结果显而易见。
阮文长向里面伸手一引,道:“顾先生请。”
“阮先生请。”
阮文长打开书房的门锁,二人一同走了进去。用抹布沾了水将桌椅细细地擦拭一遍,又用干抹布擦了两遍之后,顾一棠才放心地坐了下来。
“既然你赢了,愿赌服输,我这点金扇子,以后就是你的了。”说完,顾一棠便伸手将腰间挂坠的扇子丢在了桌子上。虽然他自己把这扇子看作宝贝,此时送与他人的时候却也丝毫不显得含糊,豁达得很。
这扇子做工精细,木漆考究,点金的木柄上还暗刻了花纹。扇柄上拴着一颗暗青色珠子,配合流苏显得十分风雅趣味。虽然扇子折叠着,但也能看出其扇面上画了浓墨重彩的山水图景。
但阮文长却知道,这扇子是打不开的。
这东西只是看起来是一柄扇子,实际上,它是一柄剑。
如果握住扇柄往外拔,就会抽出藏在“折叠”的扇子之下的短剑。剩下的所谓折起的扇面那一端,只是一个做成扇子样式的剑鞘而已。
顾一棠的东西,就是这么讲究又稀奇。
不过阮文长看到这个宝贝就放在面前,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太高兴的心情。辰都郊外,百花庄一夜大火,已经把他带去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光是那一根宣笔就足够他心疼一阵子了。眼下就算赢了一柄扇子剑,也并不能带给他什么太大的惊喜之感。
于是阮文长只是随意笑笑道:“既然如此,阮某就却之不恭了。不知书院之中近来可好?”
顾一棠冷哼道:“书院好得很,自己做的那些文房里的小玩意儿最近还涨了十枚铜钱的价格。反倒是你,辰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这话虽然语气有些冷淡,甚至听起来像是嘲讽,但阮文长明白,这是顾一棠在担心自己的安慰。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道:“九州评剑突生变故,这是没有预料的事情。我今日回到书院,也是为了此事。”
“你是说青云榜?”顾一棠道。
阮文长点了点头:“江湖上还有许多人在盯着这个榜单,肯定不能原封不动地敷衍了事。只是辰都的见闻尽数被烧毁,我也只留下些记忆而已,还要参考我原先记录的候榜再做定夺。”
顾一棠则是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随口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不方便多说。”
阮文长道:“我既然和顾兄提起此事,自然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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