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门栓响,何大爷的牢门被打开,杨铁山最先进入,周乾干作为提刑官紧跟在后面,马武是来帮忙的,他走在最后。
何大爷静静的躺在那里,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杨铁山喊道:“何中槐,打算睡到几时?起来过堂了。”
周乾干不作声,马武亦如此,特别是周乾干,他对这个何大爷是有些了解的,喝了那么多酒,没有五六天只怕醒不过来。
马武哪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也喊道:“何大爷,你睡了一夜也该醒了。”周乾干道:“哪那么容易,我看没三五天他醒不了。”
还真是,马武接连喊三次,何中槐都无声无息。马武伸出手去推他道:“起来起来……”话还没说完,感觉不对头,把手指伸到何大爷鼻孔上一探,啊呀一声惊叫着跳开道:“不会……怎么回事?人是硬的!周大人杨大人,他没气儿啦!”
杨铁山、周乾干吓了一跳,哪里肯信,过去一阵摇晃,人确实已经死得翘硬了。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第一次看见喝酒醉死人的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点。犯人还未过堂,不说罪名不罪名,首先何家人就绝不会听招呼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避免不了一场大乱。
周乾干有点儿傻眼,犯人活着时他恨不得一刀劈了他,现在死在眼面前又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亏,他犯了律法,就算是死罪也应该死于刑法,醉死狱中从何说起?谁又能服?
杨铁山是个精通律法的人,何大爷虽然妨碍赈灾,但还不至于是死罪,顶多抄家,全家流放。如今死得莫名其妙就成了冤案,他儿子真要反了,那也是被逼的。这样一来,性质全变了!这件事恶化到这种程度,跟马武的馊主意就有很大的关系。想到此,瞪着马武,两只眼睛就有一股火。
马武道:“杨师爷,这事儿怪不了我,分何家的粮食是没有错的,错在于喝酒。人都醉死了,你们这是给他喝了多少酒啊?”
杨铁山被噎住,一想也是,要说责任,还真怪不到他头上去。这祁大人也真是奇怪,拿人的手法让人捉摸不透,请犯人喝酒……也太奇葩了点。转而又一想,祁凌致也没什么错,不过是要犯人认罪而已,这种审案方式和惩罚方式虽然奇葩,但无疑是最仁慈的,古往今来犯人上大堂谁不是血溅当场?犯人拒不认罪,拼命喝酒那也只能怪犯人,怪不着其他任何人。这事儿没什么毛病。再说,赵俊林等人也是亲眼看着的,同样的酒菜,他们吃了好好的,何大爷之死纯粹就是心情郁闷,酒精过量所致。
马武长叹一声道:“唉……还是赶紧秉明祁大人,让他来定夺吧。”说完就往门外走。
祁凌致似乎对何大爷之死很是意外,杨铁山、周乾干和马武三张嘴说的话他都不信,还亲自到牢房里去验证了一番,验证之后,一言不发地出来。出来后也是闷声不响,杨铁山、周乾干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回到县衙,他立即关起门来亲自草拟了一份公函,内容如下:府台大人明察,暴民何中槐以赈灾粮干扰了其放高利贷为由,昨日聚众千余阻拦赵家粮船靠岸,打伤我兵勇以及赵家脚夫数十人,阻止我放粮赈灾,试图谋反,实属罪该万死!被捕过堂时,拒不认罪,是夜畏罪自杀,死于狱中。然此案牵扯其子何老幺、何二狗潜逃在外,二人匪性十足,极有可能操戈起事,望大人明察秋毫,遣精兵一营协助下官剿贼戡乱,十万火急。下官祁凌致顿首。拟好后,也不经过杨铁山、周乾干二人,急命邮差快马送往潼川府。
再说何老幺、何二狗兄弟二人昨夜转回河坝,赶上那道士师徒搭好蚊帐准备安歇了,何老幺知那道士先生擅长占卜问卦,要他帮忙算上一卦,预知一些吉凶祸福。
且说这道士,四十上下的年纪,人称莫道是,修行于观音阁茅针山,与税狠人乃盟兄弟,原系顺天教大同才李永和部残余,大同才兵败后,税莫二人改称师兄弟关系,帅十余人流落潼川,尔后在观音阁茅针山以修道为名占山落草,之后广收门徒,习教练拳,而莫道是此人常常四处走动,以看相算卦为油头,四处结缘。
这场大天干持续数月,穷苦人家家家断粮、户户断炊,偏偏物价飞涨,食粮如食金。眼看穷人活不下去了,税狠人有了重举义旗杀富济贫之意,遂派莫道是及弟子税勇税刚下山游访民意,以求壮大队伍。
不想莫道是从金华山下路过时遇上何老幺,三大财主臭名昭著,这才有了莫道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于赵家码头设坛求雨之事。对于求雨之法,莫道是是十分外行的,纯粹就是为激起民愤而为之。
何大爷白天瞎闹一通,莫道是早把他的结局看得清楚,何老幺兄弟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发生了什么不用问,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时候才来问是凶是吉,不是太滑稽了吗?
莫道是一边吩咐弟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一边对何老幺道:“少爷,算卦的人,算人发财十九不灵,算你倒霉,百算百灵,你的命不用算了,我劝你兄弟二人赶紧远走他乡,一刻也不要犹豫。”
何家兄弟心凉了半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莫道是一看二人脸色又说道:“少爷,啥事儿都得趁早啊,晚了只怕走不脱。”
何老幺哼了一声道:“他要真敢动我父母妻儿一根汗毛,老子就反了他!”何二狗跳起来道:“老子先去把祁凌致的狗头给他剁下来!”说完就往回冲,何老幺伸手去拉,居然没有拉住,两兄弟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眨个眼睛就跑到了上河坝的斜坡路上,何老幺手长腿长,一把拉住何二狗的后脚往下一拖,抡起巴掌搧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要去剁哪个的狗头?还不赶快逃出去找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来走啊!”
何二狗只得跟了他走回原地。莫道是见他二人已经到了要造反的地步,对何老幺道:“何幺哥,你们芝兰帮几千帮众,要反他也容易,也不容易,为什么不容易?因为每个人都有家庭、有老父老母,平常称兄道弟、吃肉喝酒还可以,真到了要拿命去拼的时候就未必有用,人人都怕死呀。所以我劝你,即便要做什么,也要谨言慎行,否则,轻易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何老幺道:“你也不能这样说我的袍泽兄弟,我真要扯旗子摆硬功夫(拉杆子起义),哥老官些掉脑壳都要给兄弟扎起!”
莫道是自己就是开山的师爷,对袍哥义气那一套自然十分了解,但芝兰的袍哥大多都是走卒,他们加入芝兰是为了全家人吃饱肚子,而不是为了拼命。因而笑着对何老幺道:“要拼命,最好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因为兔子还知道留老本。何幺哥,我就跟你说这么多,还是各走各的吧。”一抱拳又道:“保重!”说完就和他的两名弟子走了。
何老幺被他这句兔子还知道留老本的话给刺了一下,低下头去想,前些年义和团和大同财小同才闹那么厉害还是以惨败收场,太平天国的洪秀全都称帝了,最后还失败了,自己又算什么呢?兔子不吃窝边草,窝边的草就是老本,吃光老本,自己的窝就现了原形,就一无所有了。这话太有理了。
何老幺抬头看道士时,道士已走得无影无踪,问二狗道士往哪儿去了,二狗一指河坝下游,何老幺拔腿就追。兄弟二人甩开双腿狂奔,追了好一阵,只听见前面脚步响,始终没能追上那道士。何老幺扯开嗓门大叫师傅留步,怎么叫也没人回应。
这个时辰的河坝里还有许多挑水的乡民,说有月色又没月色,说没月色,又影影绰绰看见到处都是人。何老幺这样喊叫,弄得挑水的人莫名其妙。他一心想要向那莫道是询问自己该何去何从,可道士在此时显得特别的高深,越想追上他越是追不上,只把他那隐约的背影子留给你,让你不认为他是神仙都不行。
何老幺不追了,站下来喊道:“师傅!算我何某人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你,烦请指一条明路!”
夜色一黯,前面挑水的人没有了,脚步声却依然响着,有人踏波过河的声音,接着有一首歌从对岸飘来:“我从石头河上过,滩上石头好多个,不见石头缝流水哎,只听河边鬼唱歌。此去丰乐柳家镇,瞿河十里观音阁,茅针山下爬上坡哟,顺天旗下任蹉跎……”
歌声在夜空中渐渐远去,唱到这里就完全消失。
何老幺站在那里,想着歌里意思,这不是叫自己去丰乐场,到柳树沱的瞿河,瞿河往西十里的观音阁吗?茅针山下爬上坡的意思他很懂,顺天旗下任蹉跎是什么意思呢?旗下的意思他也懂,就是人家手下去做事,难道茅针山上有一个顺天公口吗?蓦然想起有一个顺天教,大同财小同财不就是顺天教的吗?难道观音阁有顺天教的人?
想到这个,何老幺一拍大腿大骂自己蠢才,这样大一个靠山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管他哩,既然高人这么说,那就去看看,说不定就真能找到出路来报仇。于是就对二狗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位道长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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