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官差聚集在县衙门口整装待发,须庚,街面上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靖川营数百官兵纷至沓来。由于清军兵力配置十分混乱,加上四川北道刚刚平息义和团叛乱,军队消耗很大,人员编制就没有定数,秦溶这一个步兵营就有近八百之众,一个百夫长手下就有二百名兵丁,人数虽多,武器配备却很不整齐,除了刀和缨枪之外,马匹和弓箭之类冲刺射杀利器就根本没有,更别说什么辎重配置了。
马武侧面跟上对秦溶道:“秦大人,杨大人有令,命捕快房给你领路”
秦溶一刻不停,只顾跑路,骂道:“你他妈人鬼不分,老子要你有何用?滚蛋!”马武追上去道:“秦大人,这种时候你怎好叫我滚蛋,此去丰乐场两条路可走,一是古道,二是河道,走古道便于隐藏,走河道较为捷径,请大人定夺。”
秦溶劈脸就骂道:“屁话!天马上黑了,能走古道吗?”马武再碰钉子,不再说话,只管领军走河床南下。一边走就一边打肚皮官司,两军对垒是玩命的大事,跟这样一个独夫上战场,不丢了小命才怪。税狠人占山为王,操刀练拳已有数载,跟义和团余孽一直就有勾结,这人虽然粗鲁,但十分义气,在洋溪柳树沱锄强扶弱,有相当的地位,连杨金山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这一次起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一呼百应,怎么可能只有五百人。丰乐场的城墙都是土垛子,残破不堪,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破城而入,这秦溶的脾气除了勇猛,并无谋略,给他当军师,除了挨骂讨不到一点好处,倒不如离他远点,让他去吃些苦头,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程亨吉、张三爷这帮人对着几千人的义军,进又不敢进,退又不敢退,一直守到天黑。天都黑了,这帮贼子还在呼呼大睡,难道他们要在这里睡到天亮?简直太没趣了,天一黑谁也看不见谁,待在这里除了危险还有什么好处?程亨吉对张三爷道:“这个时候秦把总应该已经到丰乐场了,我们就让这帮贼军在这里睡,让他们睡舒服,我们回城去等着他来。”
张三爷就想听这句话,一声令下,所有人调头就走,而且是溃不成军。永和福成这些人的想法跟义军的想法完全不同,义军打仗分钱分粮,他们打仗就为财主拼命什么都没得分,什么好处都得不着,丢了命更是连一条死狗都不如,不跑快点,难道等人来砍脑壳不成?
联军回到丰乐场已到亥时,程亨吉老远就看见一条火龙围着城绕了一圈,城外的村庄寂静一片,想必是这一片的居民已经逃得一干二净。来至西城门下,程亨吉叫道:“秦大人何在?”城门楼子上火把晃了两晃,照出一张人脸来,正是秦溶,秦溶道:“来的可是程通判?”程亨吉道:“正是。”秦溶道:“程大人可以进城,其余人等统统后退,违令者杀!”
他这一声杀无疑是晴天霹雳,即刻引来城下一片喧哗,都要问为什么,程亨吉也道:“大人这是为什么?”秦溶道:“我只认得程大人的声音,其他人等一概不认得,谁知道这群人中有没有贼子混进来。”程亨吉哑然,身后一片哗然。
张三爷带头叫道:“闯鬼了哟!我们这帮人倒成了贼了。”张三爷开了口,后面骂声一片:“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不是他老汉生的!”、“仙人板板,大山野物!”……秦溶一声历喝:“先锋营准备!违令者杀!”
城楼上的火把一阵晃动,不消说,城门内的矛头已经准好了。程亨吉道:“大人不必疑心,在场的都是与贼子厮杀过的自己人,那贼子都在睡大觉,没人跟来。”秦溶道:“程大人好不啰嗦,这是守城起码的常识,你怎么忘了?”程亨吉无言以对,想了想道:“如此我也只好在这护城河上陪着大家了,大人只管安歇,贼子今晚一定不敢来。”
秦溶傲视墙头,自古以来,守城者尽皆如此,岂能为这帮乌合之众乱了章法。
张三爷又道了一声去哟,对身后的永和帮众喊道:“永和的,散了吧!”一阵脚步声,人走了一半。宋拐子也喊道:“这位将军说得道理,福成的,也散了吧!”又一阵脚步声,又走了一半。几走几不走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十来个巡检司的兵勇和程亨吉。
秦溶确信城下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对城下的程亨吉道:“程大人要想进来就叫一声,不想进来就在外面睡也可以,这大热天的哪里都可以睡,我也是在这城墙上睡。早点安歇,明天一早开城迎敌。”
程亨吉哭笑不得,心想,你这样伤人的心,再要想支使谁,恐怕就难了。
天一亮,秦溶看清城下的程亨吉和巡检司兵勇,下令打开城门,请程大人进城。程亨吉也不生气,登上城楼一抱拳道:“大人,贼军来势凶猛,本可以一鼓作气杀到丰乐场来,突然畏缩不前是什么意思?”秦溶道:“这帮贼子又想发财又想保命,他想必知道我靖川营到了县城,不敢来丰乐场送死,要去别的乡镇祸害一番,然后作鸟兽散。待用过早饭,你召集人守城,我带兵去剿他就是。”
程亨吉感觉他这话有点让人不踏实,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时亲兵打着掌盘把早饭传到城墙垛子上,秦溶直催吃饭,程享吉就把这事儿盖过去了。秦溶吃着吃着突然想起马武来了,问亲兵道:“马武呢?”亲兵道:“他好像昨晚刚到就回了家,一直没见着。”秦溶就不再相问,埋头扒饭。程亨吉道:“大人,马武倒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怎么让他回去了?”秦溶道:“他有悖时主意。”程亨吉刚要说话,旁边的兵丁叫了一声道:“大人,来了一群脚夫,你看怪不怪?”秦溶端着碗,扒着饭看着,程亨吉一看,果然有百十个脚夫挑着担子在那田间小路上走,看样子肩上的担子不轻,而且是要往西门来。
恰在此时,祖坟山上居然有人唱起山歌来:“我从石头河上过,滩上石头好多个,不见石头缝流水哎,只听河岸鬼唱歌。”
歌声一落,那领头的脚夫放下担子不走了。他一放下,后面的统统都放下,领头的脚夫就对着山上望了望,然后把扁担搭在两只箩筐上坐了下来,他也唱道:“此去丰乐柳家镇,瞿河十里有我哥,哥在石头山上座哟,山上古坟洞洞多。”
歌唱完,那脚夫站起身来,担子上肩,调过头去往祖坟山去了。
程亨吉是江南人,他只听说四川人喜欢对山歌,这一大早两个男人对山歌还对得很好听,只是这山歌的歌词有点古怪,都跟那鬼扯上关系,一点都没有情调,而且,本是要进城的,一对上山歌就调转了方向,这又是为何?他就问秦溶道:“你也是四川人,听懂他们唱的是什么吗?”
秦溶并不认得何家兄弟,他吃饭吃得很是粗鲁,就这一会儿就吃了两碗,听程亨吉问他,一抹嘴说道:“我管他唱的是什么,这帮人指定是有问题,搞不好就是那贼军。程大人,你在这里看住城门,我要去把这帮脚夫子捉来。”说完对城墙上正在用早饭的一声令下道:“城上的守好城门,城下的跟我出城拿贼!”边说边就提了腰刀往城楼下跑。
程亨吉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城上吃饭的兵丁也都相继站了起来,看秦溶时已经跑下楼子去了。
西门是秦溶重点防御地段,在这里拥有五百重兵,负责城上守城的不过百人,城内的伏兵就有整整四百之众,秦溶这一下去,这些兵正在吃饭。
要打仗你也得让人把饭吃饱吧,秦溶只得等他们吃完。等士兵吃完饭,再磨磨蹭蹭的穿戴列队出城时,那队脚夫早都走得没影了。
税狠人之所以不乘胜追击攻进丰乐场,一是因为情况不明,二是怕打夜战,三是因为自己这帮农民饿了很久的饭,如果不给时间让他们吃饱恢复体力,追到丰乐场也成了一堆烂泥,哪里还能打仗。由于联络何老幺失败,起事之前没想过要搞这么大,只想把洋溪那帮恶霸杀了抢点粮食分了就算了,没想到后来人越来越多,不想搞大都不行,更没想到徐机匠、范石匠等义和团会参与进来。要不然,依照他的阅历,攻取丰乐场完全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将所有人聚集到丰乐场突然发作,拿下这个镇岂不既省力又省事。
本来,他占领龙泉寨和祖坟山的真正目的是希望靖川营憋不住主动到观音阁去剿他,然后他出其不意,来个反围剿。没想到这个何老幺又鬼使神差出现在这里,万一他去城门闹事,且不是把他所有计划都打乱了?变化来得太快,税狠人没办法才吩咐余德清唱那首歌把何老幺叫回来。人是叫回来了,意外的是,何老幺竟然挑了这么多石灰包来。
龙泉寨和祖坟山两座山嘴靠的很近,当地人称之为大堰口,大堰口的大路边有那么一条一丈多宽的排水沟,人称武安河,山嘴内相当一段距离都很窄,这些石灰包在这种地方正好大显神威,如果能把官兵引过来……
想到就做,税狠人立即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番。
这些农民军刚刚把石灰包分散到祖坟山脚下的山林中藏好,秦溶就带兵冲出了城门。税狠人站在祖坟山山嘴上看得清楚,直叫天助我也,徐机匠站在龙泉寨山嘴上也看得明白,他的义和团是有竹箭的,这帮官兵野鸡闷头钻(顾头不顾腚的瞎撞),一旦钻进来,一个也别想活。
秦溶进入山嘴,远远看见那帮脚夫坐在路中央歇气,穷凶极恶的他一声令下:“拿住那帮贼子!”喊完就率先往前冲。几百兵丁甩开腿子,卷起一路灰尘扑向何老幺等人。
脚夫们不慌不忙,站起来将担子一字排开,手握扁担,拉开了拼命的架势。双方相距一丈,秦溶站住了,刀换到左手,举起右手来拦住前冲的队伍,扭头看看两边的山,心想恐怕中了埋伏。再看脚夫身前的箩筐,箩筐里好像没有啥可疑的东西,正狐疑不定,领头的脚夫自报姓名道:“我是何老幺!来的可是秦把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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