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很快小跑着来了,提兜里装了不少东西。翠翠挑起水桶走人,笑道:“姐姐,你把家里的白面和香油都偷没了。”
桃子道:“这才多少,我妈给倒的。你看,我还带了辣椒、大蒜、泡姜、葱头、酸菜,还有刚摘的花椒,我妈泡的菜又酸又辣,加辣椒泡姜炒黄鳝好吃得很!”翠翠口水子一阵涌,乐了道:“我都闻到香味儿了。”桃子笑道:“黄鳝还是活的呢,你闻着啥香了?”翠翠嘻嘻笑,遇着一个话多的,她的话不知不觉也多了。不知是为什么,她就觉得特别想和她姐弟俩说话,有一句没一句不知不觉就聊到家了。
桃子姐弟二人先杀了黄鳝,用盐巴腌上,等到桃子要和面时,翠翠家里居然没有面盆,也没有面杖和案桌,甚至连饭桌都是几块椿树板镶接的,许多地方都翘了,根本无法擀面。
桃子也精怪,把面粉在铁锅里和了,揉面时擦了一身锅墨子。没有案桌和擀面杖,就叫金瓜砍了一根竹子,拣竹尖上大小合适的竹节做了一根简易面杖,然后把四根长凳拼起来洗干净,在板凳上擀起面来。
这时天已经黑了,翠翠无法搭手,就在一边掌着灯看着。桃子一心要把面擀得细薄,费了不少功夫。临到烧锅煮面了,桃子切了酸菜和其它配料,先把香油倒进锅,把鳝段煎了,下佐料煸炒。
翠翠金瓜哪见过这个,偎着灶台闻着刺鼻的香味口水直流。鳝段起锅,桃子又将酸菜下锅炒了炒,然后加水煮沸,再下面条。如此,一份油香扑鼻的麻辣鳝段面就做成了。
这一晚,翠翠吃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味的一碗面,也牢牢记住了这份友爱和幸福,她感觉人生原来也能拥有如此美好的一面。
收拾完锅碗,翠翠本是要做些家务才睡的,但今晚不同,她叫金瓜去公公房里睡,金瓜很不情愿道:“不,我答应爸爸要守着你的。”桃子愕然,看着翠翠道:“他一直跟你睡的?”翠翠点点头,脸一下红了。桃子遂对金瓜道:“今晚我要和你姐姐睡,你跟干精睡你爸爸的屋。”金瓜道:“为啥子?爸爸不许我离开姐姐,她睡觉会害怕的。”桃子道:“有我们在,你姐姐不会害怕的。”干精道:“滚咯!你脏死了,也不晓得洗澡,你一个人睡,我要和姐姐睡。”桃子眼睛一瞪,干精再不敢说话了。
好不容易赶跑两个小大男人,关好门,桃子反客为主,拉翠翠床边坐下道:“翠翠,你……怎么和金瓜睡呀,丑死啦!”翠翠垂头道:“我……我们……”见她欲言又止,桃子一想她这个家,也无语了,等半天才说道:“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睡,我妈说,女儿家大了就应该有自己的闺房。我的屋子,除了我妈和我自己,谁都不许进。”
翠翠觉得她的话是对的,可是……她有她不得已的原因,这个家在荒山野岭,一个人睡,实在有些怕。桃子道:“你应该叫你爸爸把你这道门换了,换成柏木门,只要晚上关好门,一个人睡反而睡得香些。”翠翠又点头,可是做一道门谈何容易,她们家太穷了。桃子见她一直低着头掐衣角,拉起她的手道:“你不好跟你爸爸说对吧?”见翠翠仍不开口,又自问自答道:“你不好说,让我爸爸跟你爸爸说,这道门我爸爸来做,我爸爸是木匠呢。”翠翠一把抱住了她,哭一声姐姐就抽嗒起来。
桃子道:“怎么又哭了?大婆婆让我来告诉你,女儿家要勤洗衣裳、勤洗澡、勤洗头。”翠翠道:“哪个是你大婆婆?”桃子道:“还有哪个?当然是大少奶奶了。”翠翠把桃子抱得更紧了道:“我晓得了。”桃子又道:“我大婆婆很好的一个人,她跟我说了很多,让我全都告诉呢。”翠翠嗯嗯道:“好。”桃子遂推开她,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来,一件一件理给她看,嘴里说道:“这个是小衣,穿上身的。”翠翠茫然,她看这小衣也太小点了。
桃子抿嘴一笑,道:“我们女儿家到了十二三岁,身体都会有变化,到时候你会害羞的,我比你大两岁,你不懂,看看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就晓得了。”翠翠自然是早看见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翠翠一抖小衣道:“来,穿上试试。”翠翠忸怩起来,羞涩地直摇头。桃子不理她,换了另一件道:“还有这个,你……有没有?”翠翠又摇头。桃子拍她一巴掌,嗔道:“丑死了你!还不快点穿上?”
翠翠更忸怩了,桃子瞪她一眼道:“难怪大婆婆要叫我来,原来她啥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翠翠无地自容,使劲掐衣角。桃子再不管她羞不羞,一口吹了油灯,好歹给她穿上。
也不再点灯了,两人相对而卧,桃子道:“大婆婆交代我,要把我们女儿家的事全部教给你,你一定要记住了,今后照我教你的做。”……
这一夜,翠翠听说了许多做女人的常识,也明白自己将要面临多少麻烦和无奈了,女孩子没有母亲,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好在上天眷顾,她住在了大少奶奶的对门,好在她认识了桃子,如果没有这些人、没有这些认识,未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她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幸运,更觉得,今生今世如论如何都离不开这些帮助她、爱护她的人了。
这一夜,翠翠抱着桃子美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两姐妹起床出门,看见金瓜坐在堂屋门口打瞌睡,手里拿着他们家切菜的刀,翠翠喊一声道:“金瓜!”金瓜醒了,站起来揉着眼睛道:“姐姐,爸爸还没有回来。”翠翠道:“金瓜,你在门口坐了一夜?”金瓜道:“姐姐,小矮人没有来。”
桃子倒吸一口凉气,嘴巴一瘪,竟然觉得这个泥猴子比干精都可爱,看翠翠时,翠翠笑着拿了金瓜手里的刀说道:“你傻呀?有桃姐姐和干精在,谁敢来?笨蛋。”桃子却竖了一个大拇指道:“就要这样保护姐姐,知道吗?”金瓜点头,翠翠却不认为他这是勇敢,问道:“干精呢?”金瓜一指院坝边的路口道:“他在核桃树上睡觉呢。”
桃子一眼望去,他们家这棵核桃树长在山坡上,并不粗壮,枝丫很少,树却很高,干精果然在那树杈睡着呢。桃子大怒,捡个石子扔过去吼道:“下来!”干精嘿嘿笑道:“姐姐,你砸不到我的,金瓜说小矮子要来,我在上面看得远些,你砸我做啥子?”桃子道:“蠢才!你还不如金瓜呢!你爬那么高,看得住谁呀?下来。”
干精一翻身,抓住树干哧溜哧溜滑落下来道:“坐在树上,我看得到小矮子家的大门。”翠翠眼角隐有泪光,招招手道:“弟弟,过来。”干精一撇嘴,鄙视她道:“不来,看到都够了,你们女娃子就晓得哭哭啼啼的。”翠翠破涕为笑,赶紧擦了擦眼道:“谁哭哭啼啼了?”桃子叉着腰要去收拾他道:“你说谁女娃子呢?”干精跑了道:“姐姐,回家咯,她们家大人回来啦。我都看到爸爸了。”
桃子翠翠听说,四处望望,桃子道:“是该回来了,翠翠,我们该走了呢!”说完就走。翠翠怔了怔,大是不舍,送至院坝边道:“桃姐姐,哪阵又来耍。”桃子答道:“要得。”话落,见她姐弟二人已经手牵手跑远了。
看她姐弟消失在视线,翠翠又转头望向赵家大院,此时,根植在她内心深处的伟大的母爱更加温暖,像大堰塘蓝幽幽的一塘池水在她胸膛澎湃起伏,滚烫滚烫。
一阵脚步声传来,隐约听见有人愤愤不平地说话,好像是桃子爸爸的声音:“要我买股票,想瞎他的心!老子在他大清朝活了几十年,啥子时候受过他一丁点儿的恩惠?养蚕户,养蚕是他办成的吗?蚕是给他养的吗?”
接着是赵老四的声音:“这贪官压着德林呢,要不答应,只怕德林坐不稳。”、“坐不稳?坐不稳不坐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跟谁稀罕他这个里长一样,德林不坐,我看谁来坐!”、“先不要急嘛,看大少爷怎么说,这么大的事,我不相信他蒋黎宏就能只手遮天。”
翠翠没有听到公公的声音,往后腿了两步,她有些慌乱,因为这条路几乎就是她们家专用的,不往她们家来的人都不走。好在走过来的都是她熟悉的人,公公竟然低着头走在最前面,翠翠忙喊一声爸爸。她这一声爸爸,让说话的人都住了口,焦死人道:“女儿,赶紧烧水,让你伯伯他们坐一坐,歇一歇,喝了水再走。”
翠翠哎一声要去,却被黑牛叫住道:“翠翠,我把你爸爸还给你了喔,你看看,他有没有少点肉。”翠翠忙道:“劳慰伯伯了。”众人都站着笑,黑子道:“这女子,只劳慰伯伯一个吗?这些都是你伯伯,还有我这个幺爸呢!”翠翠又道:“劳慰伯伯、劳慰幺爸。”赵老四道:“翠女子,你们家这一季蚕茧又是第一,你的名字都上榜了哦”
翠翠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焦死人嘿嘿笑着道:“快来坐,快来坐,女儿快烧水。金瓜!快端板凳。”黑牛摇手道:“算了算了,下回来。”他这一说,众人都要走,焦死人连忙放下扁担拱手相请,众人还是笑呵呵地走了。临走到院坝下,黑子道:“焦死人,卖得的银子保管好,你家的茧子卖得好,卖的银子最多,那官老爷指不定第一个上你家来,有什么事你喊一声,我们都来给你扎起!”焦死人连连作揖道:“要得要得。”黑牛又站下道:“你那银子放家里也不保险,把该还的还了,该花的花。我听说,你连一个洗脸盆都没有,该制的制,剩下的存起来,没地方存就存大奶奶那里去,谁想打你主意都不能。”焦死人道:“要得要得,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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