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子谦笑道:“跑滩的,听说杨少爷也是这一方码头的舵爷,戚子谦专程来拜码头来了。”
杨小山见他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戴个眼镜儿,整个一粉面郎君,说话滑稽有趣,又问道:“你家住哪里?今年贵庚?有无妻室?可曾嗨过?”
戚子谦道:“家住成都提督街,今年二十又一,九月生人,有妻,来不及大婚,见过别人嗨,现就是一空子,挨整的对象。”
杨小山突然见到平生知己似的,亲近感陡增,讨好道:“了不得,你家在提督大街,离总督衙门咫尺之遥,却未曾嗨过,想必是哪家公府侯爷的衙内吧?来来来,我要跟你拜把子,你做孔圣人,我做关圣人,咱们两个歃血为盟,义结金兰,重振汉留!”说完就要去拉戚子谦磕头去。
戚子谦哈哈笑,杨铁山喝道:“坐下吧!不知羞耻的东西,你也做得关圣人?见人家比你生得好看、比你来头大,就要强拉硬拽,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也未曾嗨过,同样是空子,你要不要跟老子来拜关公?”
杨小山何曾听过杨铁山这样的玩笑话,嘿嘿笑着打趣道:“又不是不可以,儿子跟老子拜把子,你要一步登天连跳四个堂口才能与我平起平坐,只要二爸不怕吃亏,周大人可以作证,我可以恩、承、保、引一并做了,还保证一路提携你。”
周乾干、张三爷、戚子谦尽皆哈哈大笑,杨铁山要去搧他,杨小山道:“说不过就打,有辱斯文,绝非圣贤。”说完突然想起他这个二爸不苟言笑,连忙作揖道:“该打该打,爸爸饶命。”
杨铁山怒道:“混账东西,你老娘爬楼梯上生的你吧?你知道戚少是谁吗?就要乱拜关公,你也配?”
杨小山讪笑,又对戚子谦作了一揖,表示歉意。戚子谦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倒觉得和杨少爷挺投缘的,咱们不拜关公倒可以拜拜孔圣人,不学穷兵黩武那一套,倒可以同修诸子百家,共同进退。”
杨铁山道:“戚少别看他人五人六,肚子里其实尽是草莽,恶着呢,哪像你,肚子里都是锦绣文章。不过戚少既然做了这个商会理事,今后少不得跟他打交道,人言跟好人学好人,我倒希望戚少能够带带他,让他把这一身的恶习都改掉,成为一个有德有才有良知的正经商人。”
戚子谦连道:“这个不敢当,不敢当,要论社会阅历,杨少爷是嗨皮,要论商业知识,杨少爷是师傅,要带也应该是杨少爷带我才是,杨大人你说颠倒了。”
杨小山笑道:“商会理事这官名儿听起来就好洋气,是咨议局派下来钦差大人,戚兄谦虚了。”
杨铁山不等戚子谦来答,将戚子谦来此的目的做了一个透彻的介绍,并对商会今后的操作流程做了一个明细的分工,再次委任杨小山和张三爷为左右副会长,协助理事做好财团发展成员、扩大认购股的市场投放力度。
杨小山不以为喜,反倒觉得张三爷这人不配跟自己并驾齐驱,神情之中对这个安排很不乐意。张三爷几十岁的人了,奸狡老成,自然也不乐意与两个小儿为伍,但从杨铁山对戚子谦的态度上看,此子的实力和来历恐怕非同一般,必然不能跟杨小山等同。他突然搞不懂,杨铁山这样安排等于是把赵子儒架空,把商会的信誉支柱转嫁给了谁?赵子儒是不屑做这个会长还是真的没时间?
不过,这只是一闪念,川汉铁路的风潮已经官商震动,家喻户晓,真实性比他张三爷长着鼻子眼睛嘴巴都要真实得多。
周乾干听杨铁山安排商会的那些破事,觉得待在这里没意思,告辞出去。
杨铁山接着又道:“商会前期的运作效果不错,目前潼川财团已集大小成员百余人,股银百余万两,接下来杨小山把成员手册及其账簿移交到理事,再由理事移交到潼川府总理事柜台。今天之后,一切业务行为由理事统筹规划,你们两位会长参照执行,当然,戚少来自于成都,对地方的情况还不熟悉,你们三个都是平等的商会骨干,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希望你们不要存有什么芥蒂,共同把射商财团的声势搞上来,争取在潼川总团拿到第一,为射商争得首席发言权。”
杨小山道:“二爸,这段时间我可以说是全员出动,把我的前院后院都挖空了,包括我所认识的小贩。要是还不够的话……恐怕得等他们缓过气来了再来一轮。”
杨铁山点头,给了一个不算肯定的赞许的表情,然后看着张三爷。
张三爷可是除了自己之外一个成员也没发展,他知道杨铁山救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想了想道:“不知现在我们是个什么名次?”
戚子谦道:“今天之前,我和杨大人路过府衙,对潼川财团的整体业务业绩做了一个排查,州府共有财团八个分团,其中三个最冒尖的分别是射洪、三台和遂宁,也就是说这三个冒尖户都在涪江沿岸,看来只有喝涪江河的水的人才有势不可挡的渗透精神,而射商财团更是中流砥柱,遥遥领先。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排行,今后的此消彼长是未知的。两位爷,射商能否跻身于川路公司董事会,两位是冒尖中的冒尖持股人,如果一直领跑,不落于人后,那么进入川路公司议事大厅参会发言,站上主席台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我看好两位,拜托了。”
张三爷看着杨小山道:“杨少爷,当初我们两家约定的八百大股已经兑现,我打算再买进两百大股,凑够一千股,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签约?”杨小山大是不爽,勉强挤出笑脸来道:“张三爷怎么老想着自己?靠你我二人能买多少股票?你倒是可以卖地,可我要过老娘这一关,卖地就别指望了,只有等下年的租子出来,全力甩卖,能凑多少还不一定。不过这些都是吃老本的下策,要想持续加大路股投资,还得想办法加大产业投资,以短而快捷的小产业利润提升路股投资才是经商渠道。子谦兄,你说呢?”
戚子谦道:“短而快捷的小产业?手工作坊?”
杨小山道:“一般的手工作坊比比皆是,已经涵盖了各行各业,我打算通过冶铁技术改版现有木制船体,以及一些常用器具,可这个需……要……”话没说完,脸先红了。
杨铁山知道他说不下去了,微微一笑,看着戚子谦道:“他是说他没有这项技术,这只是他的一个神棍似的想法。”戚子谦微笑不语。张三爷想了想,也挠头,试探着道:“杨少爷……是想加大冶铁投入?”
杨小山笑道:“打铁打了这么多年,都只能敲打些小玩意儿,要是谁能冶造大块大块的铁板铁皮就好了,还有,能不能把整块整块的铁板连接起来,做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比如船的样子。”
这下就不仅仅只是张三爷挠头了,连戚子谦都开始挠头,杨铁山笑道:“老子古怪,生个儿子更古怪,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臆想。不过,西洋人和东洋人就有这样的产物,现在人家船坚炮利都已经开到大清的家门口了,你有这种想法也算是我大清的精英吧。”
戚子谦笑兮兮的直视着杨小山,竖起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完了道:“杨兄的这个想法正是北洋水师最头疼的问题,西洋人把他们的钢铁大船开到我们家门口来耀武扬威,朝廷的顾命大臣、镇威将军、以及皇上慈禧老佛爷都为此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咱们有金矿、有铜矿、有铁矿、?碳、有煤炭、有各种各种、等等等等,就是没有冶炼技术、没有造船技术,没有工业技术所以只有挨打的份。这是羞耻、是落后、是国家问题,想要改变这一切得先改变国家体制,得改变教育体制,得发展科学……杨兄,你的这个梦想恐怕要落空,至少现时是不可能实现的。”
杨小山面红耳赤,抓头挠腮地道:“那……这……”
杨铁山道:“别那啊这的了,你这个想法是一个梦想。你这个梦想整个大清朝都无能为力,何况你个人。梦想可以有,但要看实际不实际。现在要做的是集全省之力、全国之力把路修通,把所有的路都修通,让商业物资流动起来,让农副产品活跃起来,先让民众富起来、才能让国家富起来,才有能力改变所有的落后。”
杨小山一听颓丧至极,神色都变了,心里骂道,得!还五十亩地打算来起炉子炼铁板呢,现在只能用来种水稻,栽青菜萝卜。亏呀,早知道还不如把银子来买股票呢!又中了张三爷这龟儿子的算计。
戚子谦看着杨小山的神色转变,知道这对他的打击不小,开始搜肠刮肚替他想辙,按杨小山的胆子,他连制造铁板造船的想法都敢有,那么其它的作坊行业就应该没问题,想到此问道:“杨兄,丰乐场有造纸厂吗?”
“造纸厂?”杨铁山、杨小山、张三爷都齐声反问。
张三爷最先摇头道:“没有。”杨小山道:“没有是没有,但跟造铁板一样,没人会这手艺啊!”
杨铁山道:“怎么没有过?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怎么会没有?都因为这地方匪乱太多,给这个教那个教的贼子们捣毁了罢了,这几十年来都怕匪乱,所以没人重操旧业了,不过成都、绵州、重庆多的是。”
张三爷兴奋道:“这个有法整!”杨小山白他一眼道:“你要整?”张三爷哈哈笑道:“都整嘛,你整我也整,各整各的。”
戚子谦道:“能找到这方面人才吧?”杨铁山道:“一般的草纸没问题,如果是高级的宣纸可能就要费一番周折,但是销路不一定会很好,毕竟物以稀为贵,这个在成都、渝城极为普遍。”
戚子谦又道:“那火柴厂如何?”
张三爷、杨小山都没听说过火柴是个什么玩意儿,都发蒙,杨铁山道:“戚少说的是洋火,一根小木棍裹上火药,在专门的药皮纸上一划就着了火了,火药把小木棍引燃,用来点灯、生火做饭,有了它就不用火焾子了。”
杨小山点头表示明白了,继而不无失望地摇头道:“有火焾子不用干嘛要用这个?不是浪费吗?我想还不如造纸。”
戚子谦笑道:“就目前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件才具备生产条件,至于别的门道,我实在是想象不出。”
张三爷道:“那就不想了,来日方长。杨大人,我看不如这样,你交代的事我马上着手去办,凡是在我管辖范围之内,所有在商的商户没有一个能逃脱的。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好好喝两杯,去去这晦气。”
杨铁山看看他的形容,失笑不言语。见他出门,杨小山才道:“这个马王爷太不叫话了,你看把他那脸划的,就没人治得了他吗?”
杨铁山直愣愣地愣着他,忍了几忍没忍住,劈脸骂道:“蠢猪!说你精英偏偏又这么蠢,你提刀要杀蒋黎宏的时候要不是马王爷,你早坐书房(坐牢房)去了,我看你是四六不分,蠢得有盐有味。马武这个人,你明白他底细、知道他是什么人,可以不领他的情、不去理他,怎么好去得罪他?多少人都败在他的手下,你老子都要让他三分,你算老几?好在他念你老子的好,也没有野心,要不然,你和张三爷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还一天昏碰瞎混。”
杨小山除了意外还是意外,在他看来,马王爷有这么大的本事干嘛还穷得叮当响?不还是没本事吗?那日自己在县城脱险好像跟他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怎么把他说得恩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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