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死人一上朝门口,翠翠金瓜正一人牵了鸡仔一人背着背篼要出门去,焦死人喊一声道:“女儿,等着我跟你们一路。”翠翠见他捧着一泡牛粪慌兮兮地跑回来,乐得笑起来道:“爸爸,你不嫌脏吗?”焦死人急匆匆地捧着牛粪跑去房后道:“不脏不脏,多金贵啊。”翠翠把麻绳交给金瓜,去厨房给公公舀水洗手。趁洗手的当口,焦死人道:“女儿,今天有空,我们去给你爸爸上个坟,你快去拿银子,快些,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回来,快!”见翠翠有些发愣,又道:“快去,路上烂,走的慢。”
焦死人的话,翠翠从来不多想,也从来没违逆过,给她亡父上坟来回要走十几里路,是得快点儿,倒完水转身就跑。
焦死人洗完手回来,金瓜还站在院坝里傻不愣登的,骂他道:“你蠢啊,鸡走得慢,你还不走?”金瓜道:“我要等翠翠一路。”焦死人心里着急,也不便和他说,直接下手拿下金瓜的背篼,完了一只一只把鸡仔全部装进背篼,叫金瓜赶紧背上往山顶跑。
金瓜搞不懂状况,就是不走,焦死人急得,只得进屋放下自己的背篼,又拿了三顶斗笠,等翠翠拿了银子锁了门出来,用斗笠把她二人盖了,一手一个拉着,拣红薯窖左上方的茅草坡钻进了林子。
翠翠见公公今天很怪,上了垭口自家的地边才问道:“爸爸,今天你怎么了?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想起去上坟?”焦死人道:“我要去谢谢你爸爸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然后又把你送到我面前。”翠翠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不去问公公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只有笑。焦死人问道:“女儿,要是有一天你伯伯,不,要是有一天你的哥哥姐姐来找你,要你跟他们走,你跟不跟他们走?”翠翠道:“爸爸,我没有哥哥。”焦死人道:“姐哥也是哥哥呀?要是他们都很有钱,看你跟我过得这样苦,非要你跟他们走,你走不走?”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简直没来由,翠翠很不好回答,不过还是说道:“不走,我的家在这里呢。”焦死人道:“他们叫你去过好日子你也不去?”翠翠笑道:“爸爸,我姐姐在哪里都不晓得。”焦死人道:“那你还认得你姐姐吗?”翠翠迟疑,在她心里,姐姐一直都是小时候的样子,怎么会认不得。
金瓜道:“翠翠,不许去!”翠翠道:“为啥子?”金瓜道:“你去了就被骗子骗去卖了。”翠翠道:“我姐姐是骗子吗?”焦死人一看翠翠神情,心里一痛,要是她知道她姐姐真的找来了,搞不好她就会真的跟着去。又看看金瓜,还别说,这么几年过去了都没人来找五女子,偏偏女儿大了就找来了,就算是姐姐,也太不地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把人领走。于是顺着金瓜的提示又骂金瓜道:“胡扯,哪有姐姐卖妹妹的。女儿莫听他的,爸爸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姐姐穿着绫罗绸缎,坐着八人大轿来接你,要你跟她去过好日子,我害怕你真的跟她走,活生生吓醒了。”
翠翠如今大些了,自然不像小时那般愚钝,她从焦死人慌里慌张的行为和话语中隐约感觉今天这事儿很蹊跷,不过焦死人的话她从来都是不会怀疑的,以她的心机也不会去想是不是姐姐真的找来了。梦见姐姐们是常有的事,她是想不到公公怎么也会梦见她的姐姐。
翠翠笑道:“爸爸,就算姐姐真的来了,也不会要我跟她走,我梦见她们的时候她们都没说过。”焦死人被她的天真刺痛着,开始猜测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是,在骨血亲人面前,翠翠作何选择、她的姐姐作何选择,他真的无法预知,他不敢赌。他不是不相信翠翠,而是不敢相信她的姐姐,那两个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是最不能信的,万一他们要抢走他的翠翠,他焦死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张山李事一行人走到焦死人三间半茅屋跟前,见篾巴门紧锁,郑二娃忙道:“家里没人,出门了。”张山眼睛一瞪要骂人,四女子在牛背上叫开了道:“五女子,五女子,五女子!”连叫三声无人应,扯开嗓门大叫,叫得各处山梁都是回音。郑二娃道:“等等吧,可能走远了,一会就回来了。”张山道:“等?谁晓得等多久才回来?”
蓝枝见院子里多是石滩滩,跳出篮子,左右看看,眉头一皱道:“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这山上就这一家?”她跳出篮子,四女子、蓝菊蓝春也相继跳出来。郑二娃往院坝下方一指道:“下去七八丈就挨连着十来家,都姓郑。”蓝菊道:“平常这家人都和哪些有来往,去问一问,这家人到哪里去了。”郑二娃道:“这家人跟我是堂兄弟,要说来往,跟我来往是最多的,其次是对面赵家,平常下地干活没必要跟谁说,谁能晓得他去了哪里。”李事白眼道:“你的堂兄?穷成这样?赵家也跟他来往?”
郑二娃嘿嘿笑道:“我都穷得给人做下人,我堂兄当然也穷了。赵家嘛,人家是好人,谁穷得很了拉一把很正常,一般能过日子的,人家还懒得理会呢。”
张山李事无语了,四女子却把握十足的说道:“三姐,我觉得五女子就在这一家。”蓝枝将信将疑,却不答话,围着房子转圈儿去了,她去转圈儿,四女子、蓝菊蓝春也跟过去,到后来所有人都跟过去。
张山看见西面山墙根儿晾晒着一个大木架和许多簸箕,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晒粮食的?”郑二娃道:“这是养蚕的簸箕和蚕架,他们家蚕养的好,所以赵家人喜欢他们。”张山道:“蚕养的好就应该不穷啊?难道也欠了郑老爷的印子钱?”郑二娃自然不能把什么都说出来,再多说,东家的罪过就大了,翠翠被带走的可能性也大了,但又不得不点头道:“郑家人几乎没有不欠印子钱的,欠多欠少而已,没养蚕之前很穷,养了蚕之后基本都还得差不多了。我们老爷吃了官司,也收敛得紧,这一家已经不欠印子钱了。”张山调笑道:“你们老爷这场官司打出名了,焦死人是哪一家?这个人没被你们老爷弄死吧?要是我,指定弄死他!哈哈……”郑二娃呵呵一笑,避开这个话题不答。
从茅屋后出来,院坝里赫然多了两个人,郑二娃见来了桃子和赵干精,心生一计,迎上去向二人眨眼睛,嘴里说道:“翠翠,你姐姐来找你了,你看看哪个是你姐姐?”四女子、蓝枝一脸惊喜迷茫,差一点就喊出五女子来了,一看又有些不对劲,那姑娘面生得紧啊。桃子赵干精姐弟俩审视着这群人,桃子没说话,赵干精嚷开了道:“哪个叫你们到这儿来的?想偷东西啊?”郑二娃只对桃子道:“翠翠,桃树园只有你是富谷寺来的,他们来找一个叫五女子的,说是找妹妹,你就说你是不是五女子?是不是她妹妹。”言罢一指蓝枝。
看郑二娃一个劲眨眼睛,瞪着眼睛把自己叫翠翠,桃子好像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不配合,也不挑明,抢白道:“笑人得很,我又不是啥子五女子,为啥子来找我?”赵干精又要骂,桃子一把拉住他,不许他说话。四女子失望又不甘心,拉着蓝枝道:“三姐,你看像不像?”蓝枝盯着桃子眼都不转,问道:“你是富谷寺来的?富谷寺哪一家的?”桃子道:“我又不认得你,为啥子要告诉你?”蓝枝被她的话呛住,确定她真不是五女子了。
郑二娃出了一身汗,生怕桃子揭穿他,没想到这女子竟然破天荒地帮了他。张山李事一看这两个小人儿脾气不小,想要吓唬吓唬他,郑二娃挡在二人面前赔笑道:“张爷李爷,我就说她不是五女子吧?真不是,我们还是走吧?”张山瞪着赵干精骂道:“信不信老子捏死你?”赵干精掏出弹弓来,套上石子道:“你娃子敢!”
蓝春打量着他那弹弓道:“这娃娃好凶哦。”张山举手要打,郑二娃又拦在面前拱手道:“张爷,算了算了,小娃娃小娃娃。”蓝枝看着赵干精道:“张哥,你多大了?我们走。”四女子也看着赵干精,莫名其妙有一种感觉,什么感觉说不上来,反正这个娃的眼睛鼻子下巴都很熟悉,怎么看他都像是自己家里的某一个人,但是,那狗脾气又陌生的很。
爬进篮子,无意间看见蓝枝也在注视那个小男孩,忍不住回头又去看,这一看又看出一些不舍来,那形容太像了,不看不像,越看越像。
可是,座下的牛不由着她久看,后面的蓝菊也在这时笑着打趣道:“闹这么大一个乌龙还看呀?”四女子鼓起腮帮道:“我总觉得这地方有我的亲人。”蓝菊道:“就是就是,我们都跟你不亲,你三姐跟你也不亲,五女子才跟你亲,没良心的。”
四女子无言以对,失落无比,对蓝枝道:“三姐,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娃娃很奇怪?”蓝枝道:“哪里奇怪?我看你才奇怪,难道他是五女子?”四女子道:“有点像。”
蓝枝道:“该像的不像,不该像的像,你眼睛不想干。”众人投去奇异的目光,都认为四女子神经有点不正常,可是四女子却要哭了,那男孩子的相貌真的有她父亲和五女子的影子。
牛屁股后面的郑二娃倒认定一件事,翠翠必是五女子无疑,只是,他搞不懂焦死人一家今天怎么会离奇失踪了,难道焦死人听到了风声?躲起来了?若真是这样,他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人都是念亲的,万一人家真的就想看自己妹妹一眼,没有带走的意思,也不让人家如愿?
可……谎已经扯下了,小人已经做下了,总不能这个时候改口吧?郑二娃极其矛盾,他害怕有一天人家姐妹团圆了来找他兴师问罪。特别特别,这群人身后是马王爷,这是好招惹的吗?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焦死人没了翠翠。
在桃树园找不到五女子,五女子这个人就等于石沉大海,要从别处打听根本就没有头绪,蓝枝虽万般不忍却毫无办法,只得放弃,而四女子却另有一番打算,她是一定还要去桃树园的!
回到家,四女子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力,闷闷不乐,蓝枝也是郁郁寡欢,蓝蝶儿蓝群只能委婉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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