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赵子儒和杨铁山俩人斗嘴,赵子儒道:“说起来,你的太和镇也确实该有一条堤坝,不过,你的设想还不够完善,武安河每年的洪水内灌不容小觑,防洪排洪应该准备两手,不治则罢,要治就必须根治。”杨铁山道:“这得多大的工程?说得容易,地势限制死了的,水无孔不入,流量是老天爷决定的,防洪可以加高堤坝,排洪除了开沟引水外你还能干什么?一旦河道的水位严重超高,再多的排洪道不都成引水倒灌了吗?洪水隐患要想根治也不是不可能,除非从紫云山山尾开始,沿河道修一条十里长堤,将城内地势普遍提升一丈,再从大堰口深挖引渠,顺山把武安河改道往南。”赵子儒笑道:“想法不错嘛,怎么不这样做呢?”杨铁山啐他一口道:“可以啊,那你借我白银一万两?这条渠需要宽一丈,深一丈,长十里,至五险崖处归流河道才最保险。这条堤坝怎么也得高五尺,宽五尺,而且,下面还得有五尺高的卵石基础,修好了,即可以做城防工事,又可以防洪,一举两得。”赵子儒呵呵道:“为啥是卵石做基础?卵石能做基础?”杨铁山道:“谁说卵石就不能做基础?以石灰、碎石、黄泥、麻头做成三合土,一层卵石一层三合土夯实,五尺高、八尺宽筑成一条堡坎,之上再五尺高的条石墙,从紫云山河床起,沿河道筑至城南。”
赵子儒竖了个大拇指道:“我提供石料,虽然不多,但我尽我的力,只一条,我不赚你一文钱,你不能让我亏血本。”杨铁山死盯着他,看垃圾的眼神,鄙视道:“你那脸还是脸吗?你说你要开荒种棉、要栽桑养蚕,我屁都不放一个,没帮你办吗?你呢?赚的银子来做财主呀?修这条堤坝完全靠义工,你想跟我做生意?门儿都没有。河床里有的是卵石,紫云山有的是条石,我干嘛要你的石料?”
赵子儒道:“你这个糊涂官,紫云山的石头有用吗?这是千秋万代的大事,你那石头经得住几年日晒雨淋?这种工程非青砂石不能用,一般的黄沙石,太阳考晒几年下来就风化了。你试想一下,大水一来,排山倒海的冲击力,豆腐渣石墙抵挡得住吗?如果你有决心把沿河一带的地势增高,依靠地势来培植增高卵石墙体,再把青石墙体增高三尺,那就是一道城墙,这样才不失为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城中居民可能就有一半人需要搬迁。”杨铁山道:“我没有那样的气概做到万无一失,更没有再建一座太和城的资本,唯一能做的就是修一条防洪堤坝,仅这一堤一墙的成本就嗨了去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银子呢?”
赵子儒摇头叹气道:“缩手缩脚,权宜之计吧?”杨铁山反问道:“你说呢?”赵子儒还能说什么,银子的确是大问题,这条堤坝防战乱是不可能的,只能用于防洪,至于武安河的治理,只能往后推了。但杨铁山有这份心,太和镇的居民都没理由不把你当老子。杨铁山也叹气,一脸愁容,咋舌道:“无论什么事都是想想容易做起来难,我原来还想,这么大的事,有些人怎么着也得帮衬帮衬,没想到那人的良心让狗吃了,开口闭口跟我谈银子。”赵子儒啐他一口,敌视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狗才能吃良心,你这一条堤坝环城一周,没有上万方条石能行吗?这万方条石需要多少匠人开科取石?再有良心的人也不能像秦始皇一样逼迫劳工修长城吧?不说银子成吗?这是扑鼻油香的现实,任何冠冕堂皇的说法都改变不了。”
杨铁山瞥他一眼,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股票来扔过去道:“想要银子可以,不过得给川汉铁路做一些贡献,我只要五千方条石,用二百大股来兑换,你总有得赚吧?良心没被狗吃的话最好见好就收。否则,就算有八颗良心也只能去喂狗,因为我怕用不起你。”赵子儒把那股票抓起来一看,分明就是蒋黎宏丢失的官股,这东西的来历,他再清楚不过,这家伙空手套白狼,显然是把他吃透了。开山取石意义深远,不得不为,但股票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擦屁股都太硬。
杨铁山见他看见这股票没有一惊一乍,只怒视着自己,几乎是厚颜无耻地问道:“怎么,不敢说良心没被狗吃了吧?这玩意儿你拿去,在黑市上打个折就卖出去了,搞不好还能卖个好价钱,能得着这个,已经算是天上掉个大馍馍了。”赵子儒道:“要是你杂碎的良心没被狗吃了,就应该想想,卖这东西来修堤坝,心得有多黑的人才做得出来?就不说这个,拿到黑市上它能值几个钱?打对折,买给你要不要?就给我开一千股的户,我也是亏的,你若不开户,它就是擦屁股的纸,我根本就懒得理你。”杨铁山怒道:“你说什么?一千股就是五万两,我十两银子买你一方石头?”赵子儒道:“天地良心要得紧,你这擦屁股的纸打两折,十两银子一大股有人要,你都算赚了,有本事你把它换成银子,我只要二两一方,保证给你运到大河边。可是你办得到吗?你敢吗?”
杨铁山冷笑道:“你首先要搞清楚,这股票不是我的,是蒋黎宏的,你当我不敢给你开户?”赵子儒骂道:“你还真敢为之?五万两的窟窿可以让某人掉脑袋!”杨铁山道:“以我的名义开户当然要掉脑袋,可用蒋某人的名义开呢?”赵子儒脑回路急转,明白了这厮的阴谋,啐了他一口道:“到底谁的良心被狗吃了?”杨铁山不屑地笑笑道:“借你的话,天地良心要得紧,你知道蒋某人卖了多少这样的股票吗?可曾有一两银子落到川路公司?银子呢?丢了股银股票,拍拍屁股走人,就这样算了?川路公司这样发行股票,难道不该负责任?放心吧,将来持股人拿着这股票去分红,没有人敢不认,他敢不认,我都敢跟他打官司!”
赵子儒哈哈一阵笑,挖苦道:“所以你就问心无愧?把人往死里坑?”杨铁山扬眉道:“别告诉我你就是好人,谁不知道无奸不商的道理?对于这世上的某些人,良心被狗吃了的,我坑死他又如何?修河堤嘛,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我弟弟兄兄这么多年,你不帮谁帮?别说一千股,就是两千股三千股我都敢开,只要你卖得掉!而且,不管你卖多少银子,我不眼红,我只要五千方条石就行。”赵子儒以手扶额,笑骂道:“狗官,狗官,狗官啊!如意算盘打得精啊!”杨铁山怼道:“少在这里取巧卖乖,你就说帮还是不帮!”赵子儒呵呵道:“对于一个良心都被狗吃了的人,我还能说什么。”杨铁山直视着他,无语地直视。
赵子儒对视道:“接手县衙已经大半年了,县衙失窃案成了无头公案,股票股银去了哪里只怕现在都还悬着的,肯定也没人去川路公司办交接了?”杨铁山道:“我什么都没见着,拿什么去办交接?要办交接也是万府台的事,他办不办跟我没关系。”赵子儒看垃圾的眼神,把股票扔给他道:“这是什么?你敢说你什么都见着?”杨铁山一拍桌子,怒视着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口没说,这股票怎么出现在这里你没数吗?
赵子儒还之以怒视的一瞥,羞辱他道:“蒋黎宏将股银股票丢了个干净,股民的股票没丢,蒋黎宏不会傻到把银票放到库房等贼子来抢,谁知道股银是不是真的被劫了?因为这个你就可以随便开户,卖出去多少都有蒋黎宏背锅,所有红户头黑户头都由劫案来买单。高,实在是高啊。”
杨铁山吃了他的心都有了,可偏偏就说不出话来。赵子儒又还他一个没好气道:“谢谢信任!”杨铁山怼道:“废话!”赵子儒道:“信就成。那么谁的良心被狗吃了?”杨铁山又要怼回去,被赵子儒抢过去道:“我的心不大,开一千股足够了,但每个户头最好不要超过十股,过户姓名最好是空白,交易日期也得是空白,交易单和过户凭证都得要有你县衙的大印!不过,能不能脱手可说不准,我只能试一试。”说完起身又补充道:“最好快点,本人忙得很,明天一早就起程,过时不候!”他说完就走,边走边骂羊杂碎。
杨铁山被他骂得肝颤,不过,自己这么坑人,被他骂几句也不值当啥,为了太和镇的河堤,他豁出去了。他很快办理好一百二十份交易单以及过户交易证明,不过经办人全是蒋黎宏,完了亲自送去脚行。
从脚行回来,杨铁山立即召集周乾干、猪招官和黄福生,把修河堤的事宜做了一个精细的分工,黄福生负责筹集银两购置石灰麻头,猪招官负责组织民间义工制作三合土,周乾干则负责安排全县兵勇准备破土动工。三人领命分头行动不在话下。
赵老三回到脚行,知道华大小姐的事过不了关,只得把自己跟李云丽的事和盘托出,并表示,他和李云丽三年前就好上了,还有就是米和饭的事情,如果非要她娶华大小姐,就只能脱离哥老会,纳她做妾了。赵子儒听后踢了他两脚,但还能怎么着?他选择的是李云丽,不是别人!就算是苟且,那也是自己堂口里的小妹,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而且私定终身的事情已经发生三年了,总不能像高门大户的老地主包办儿子儿孙一样,来个门当户对、棒打鸳鸯吧?
不过,单方面的说词是不能让赵子儒相信的,于是,饭后所有人都走了,李云丽却被叫住了。赵子儒作为顺和龙头老大,替义弟义妹操持婚姻大事名正言顺,开口没有多的话,就两个字,说吧。李云丽当然明白要她说什么,悠地红了脸,说什么呀?你叫人家怎么启口?有问才有答,没有题目如何作答?就算是问了,还要看问的是什么,能回答才回答,不能回答就不能回答,谁叫你既是大哥又是大爷呢?她就低着头在那儿杵着不做声,打算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回。
聪明人就是这样,说不出口的事最好不说,说出来就不聪明了。她那个样儿,脸红得跟偷鸡贼似的,还说什么呀?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人家俩人是真的好上了,你一个做大哥的,刨根问底有意思吗?可是,这种事情不亲口说清楚就是不行,想蒙混过关门儿都没有,不然糊里糊涂,坏了规矩。
“说不说?不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马上派人去回华爷的话,就说我们家老三答应了跟华大小姐的婚事。”
面对赵子儒这样的威胁,李云丽还是不说,只把那张嘴高高地厥了起来。赵子儒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两个办的这是什么事?天地良心要得紧,这都多大的人了?我做决定之前有没有问过你们?你们当时为什不承认?你以为你是小妹我就不能收拾你吗?还有老三,你看我不把沟子给他打烂!华大小姐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家喜欢就敢说喜欢,而且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是什么?这是要让我这个做……给她做主,你呢?你不说我就只当那是老三故意跟我作对,是一厢情愿,是拿你来搪塞我,他既然是一厢情愿,我就只能替华大小姐做主了,因为至少人家华小姐是自愿的,我没有包办。”李云丽被逼到死角了,死死地掐着衣角,拿出九牛二虎的勇气来抵怼道:“三哥欺负我就算了,你做大哥的也要欺负我,硬生生想把妹妹的人往外推,当着那么多人问我,我怎么承认?”赵子儒瞪圆眼睛,一拍茶桌道:“好你个铁灵犟,还敢怼嘴?”李云丽道:“我找老太爷去,找大嫂去,哼!”可就算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勇气,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甚至自己没怎么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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