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头蠢猪,马武连骂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心里暗叹,唉,不是宋江不仗义,实是晁盖难作为!不过,老子就希望你做没脑子的晁盖匹夫!你他妈的大字不识得一个,十足的亡命徒,金沙在你手里,非尽数落入官府不可!老子的心思岂不白费了?回头一想,对于这种人,此时不能来硬的,得用软的,于是耐心说道:“沙爷,你这就叫不知进退,犯的是兵家大忌!如果我像你想的那样帮你,等于是把你和猛虎堂往死里祸害!正因为我忘不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许过的愿,才帮沙爷发了财,可发了财是不是得守住?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现在是穿鞋的,为啥子要跟光脚的拼啊?怪就怪焦二娃蠢驴日的坏了大事,把这事儿弄得人尽皆知,我敢保证,这王八此时已经把猛虎堂全卖了,你还不赶紧退避、还不赶紧去取金沙走人还要干什么?此时不退反进,该不是想要征服龙门一十八个堂口、推翻大清朝廷一统江山吧?这气魄比天大,你沙老虎赌得起!我马王爷也陪不起!我敢说,今晚第一个来剿猛虎堂的一定是官兵!而那帮见不得你发财的一定会想尽办法围堵你。沙爷,跑不跑得掉都很难说,还想跟他们拼命?真要拼命拼得过官兵吗?傻不傻呀?”
沙虎如喝了一杯毒药,单就龙门一派而言,他不是怕,而是恨,总想要狠狠跟他干一场,但苦于没有一个必胜的主张。但是加上官兵就不一样了,马武的智慧他不是不知道,没有他的十里埋伏之策,猛虎堂连王府马队的毛都捞不着,前些年靠贩卖人口为生、靠手下弟兄偷摸扒窃度日,名声臭了八百里都穷得跟个孙子似的,天天想着发财,好不容易发了财,放着那么多的金沙不赶紧去守着,跟那帮杂碎较什么劲?果真因此把命丢了,金沙又是谁的?
沙虎钢牙一咬道:“好!老子听你的!”刚要发号施令让所有人跑路,马武道了一声慢着,又说道:“我进门就说过,现在跑路已经迟了,沙爷这样跑了家怎么办?要走也不能顾头不顾腚,更不能一路出去,必须得分批走,越分散越有利。”又冲窦海泉道:“把五十米范围内的兄弟召集起来,这些人都是平时最亲近的,配上所有的火器,从暗道出去能避开包围圈,你带着他们在前面开路,绕道往清远门走(西门),到了清远门,只要干掉兵马司守城那帮烟鬼,就很有希望出城。”又对小燕山道:“肖老五!你不是带兵打仗的吗?你带你的人闯江桥门(正南门),杀不杀得出去,就看你有多大本事了,请一定保住自己的狗命,如果明天早上你还活着,自己想办法来西边三义庙跟我们汇合。沙爷,外面来的帮闲谁也不要去惊动,留下他们可以帮肖老五。而你我要做的是,护送沙家一门老小去三圣街,然后辗转去迎晖门赌赌运气,看能不能从那里出城。先说明,迎晖门是龙门的地盘,安全的话则是一点事没有,危险的话则是一个都活不成!我们这一路有你的家小,不能硬拼,只能去赌运气。大家记住,如果侥幸逃出生天,三义庙只能等半个时辰,任何一路先到都只能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出成都后,三路人马往西,可选择白头镇车马店汇合,然后直接去建昌道。到了建昌道,山高水长,今后什么都别做,尽管紧着从唐古拉出来的商队发财就好了。但是,你这座院子不能留了,出门前必须一把火烧掉,断了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沙爷,大火一起,可以混淆视听,有利于我们从地下道退走。李扯拐!”
李扯拐在外面听得汗都下来了,听见马武呼叫,应了一声在,马武道:“你到时候带上你的人,背沙老爷子、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跟在窦三爷后面!”李扯拐听见有到时候三个字,迟疑道:“不是现在就走吗?”马武道:“外面已经被官兵围死,现在想出城,根本不可能!官兵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是想等夜深人静我们睡熟时再发作。那老子们偏偏就不睡,沙爷,叫人准备晚饭,让大家吃饱喝足,只等亥时一到。”沙虎听他这古怪的安排,愈发忐忑,连窦海泉都怒了,小燕山在心里更是把马武的祖宗骂了十八遍。但是,谁都明白,躲避绝对不是办法,得照他的去做……
亥时上刻,闹腾一天的小南门猛虎堂突然火光冲天,大火一起,官兵提前杀到,捉拿沙虎的呐喊声响彻夜空,龙华堂、华福堂,龙门阵两大堂口倾巢而出,把小南门这片棚户区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杀声四起,人头滚滚。沙家的火光掩映着迸溅的血光,猛虎堂和范家(丐帮)及一众帮闲被官兵堵了三条街,樱枪刀剑交织在一处难解难分,小燕山一众拼命砍杀,龙门帮众则躲在暗处放冷枪。
惨叫不断、枪声不断、刀剑樱枪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小燕山之流虽也配有手统,但手统不比西洋的长枪,加上龙门枪手避开了砍杀现场,随意拉栓上弹,而猛虎堂手统这种火器都属于自制武器,放一枪就得填药装弹,近距离搏杀根本派不上用场,还不如刀片子来得利势,所以小燕山一众只能以刀硬拼。他们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而官兵目的是拿人,而不是杀人,故而人再多也抵不住猛虎堂和范家人亡命砍杀。然暗地里的龙门一派则不一样了,不少人手里都有西洋匣子,一见官兵颓势立即开枪扳转。
尽管小燕山一众左冲右突,妄想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可一轮枪响之后就留下一片死伤,瞬间又陷入重围。说来也怪,身边一个一个死伤倒地,偏偏小燕山自己就像能辟邪一样,回回都侥幸逃脱。如此杀了七八个回合,身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而前方的官兵却越来越多。小燕山可不能死在这里,他还等着分金沙呢,一改拼命向前的打法,突然撇开同伴,一路砍翻数人,反身杀回沙家祠堂。官兵见他反身往回杀,都避让不已,好像要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似的。但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一个也未曾走脱。
祠堂及周遭的房屋虽基本已经被烧得塌光了,但烈焰仍在各个墙垣里燃烧,浓烟被风势压趴在地上滚滚而来。小燕山凭着大致的印象逃回祠堂,很快在后院满地的火苗中找到那口枯井,一阵扒拉之后,纵身一跃,消失不见了。继他消失之后,一群持刀黑巾蒙面人突然出现在枯井周围。带头之人将一支火把丢进枯井,火把坠地,溅起一股火星,继而熄灭。带头之人失了火把,一撩长衫下摆,一纵身落入井中,下井之后捡起火把一阵乱晃。火把亮起,井底半尺高下黑洞洞一道入口,仅能一人通过。那人遂钻进入口支着火把,等上面的人下来。井上的人观下面不过簸箕大一块平地,深不过丈余,一个两个接着往下跳……继而全部进入通道,瞬间就消失了。
井内还原一片黑暗,待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一声轻微的石板倒地声响起,接着一阵簌簌嗦嗦的拖动声,一个黑影架起竹梯,噔噔噔爬出了井口。借着依稀的火光,出井之人不是小燕山又是谁?外面打杀声仍在继续,小燕山四处一望,寻到一台大碾子,弓着腰跑过去,爬进碾子下面再次消失了。
暗道里一条火龙,二十多人屈腰在洞里狂追猛赶了一阵,最前面一人道:“五爷,不对!这不是下水道!那王八遁地了!”
他这一说,另一人道:“我也感觉不像,下水道有水,都铺了排水的石板的,而这个洞就是一个土洞。”又一人道:“是呀,你们有没有觉得憋得慌,好像没多少空气?”华五爷大惊,这座城市的下水道他见识过,没有一条不是通向城外南河的,而且大多数都是有分支通道的,但这一条为什么没有窨井?甚至连落水口都没见着,就算是还没建成的下水道,最起码也应该有通风口。追了这么久,前面都没有一点动静,怎么可能?印象中,小南门地上到南河的距离最多一二里路,如果是下水道的话,早就到了南河了。华五爷想到此,暗骂自己愚蠢,这搞不好就是沙虎设计的出城地道,只不过没挖通而已,越往里空气越少,呆久了会憋死人的。可是不对呀,井下就这一条出路,小燕山到哪去了?
小燕山绝不会在前面,肯定中途错过了某处暗道或者出口,让他逃脱了。“马上回去!”五爷喊了一声道。待众人立足站稳,再无任何响动之后,华五爷又道:“搞不好我们中了小燕山那王八的诡计,他怕是故意引我们到井里来的,而他自己早已从别处逃了。快想办法出去!搞不好退路被那王八堵死了!”……
回头再说马武、沙虎一行人刚刚走至提督街牌楼下,听得南边枪响,马武道一声遭了,小燕山活不成了。沙虎举刀就要劈他,说他故弄玄虚,借刀杀人。马武嘿嘿一笑,架住他的胳臂道:“沙爷,不单是江桥门走不通,清远门若是走得通,我又何必叫你跟我来闯东门?说起来也怪你,你要是从九眼桥上下来就拍屁股走人,猛虎堂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事到如今,我这叫舍卒保車懂不懂?”沙虎惊道:“你是说清远门也走不通?”马武道:“没有一处走得通!”
沙虎大怒道:“你要把老子的兄弟都拿去填光了?……”马武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一家老小都在呢,不许大声嚷嚷!”沙虎一看周遭,二老汉沙平洲、二老太太邱氏、堂叔沙平壤、婶婶金氏、自己的婆娘屠氏及儿子女子堂弟堂妹十好几个,全都吓得一声不敢吭,索索发抖。跑得出去跑不出去只有靠马武了,不拿些人命去填坑,自己这一家怎么走得了?
沙平洲才要教训沙虎一番,听见十字街转脚口传来脚步声。马武把沙虎往左边巷道一推道:“快走!”众人一听,紧跟其后,几十人挤进一条死胡同。蓦听大街传来一声斥令道:“崔捕头!猛虎堂作恶多端,提督大人令你火速统领四城捕快全力收捕清剿,务必悉数捉拿,一个不留,拘捕者,格杀勿论!”另一人道:“提督大人不是让兵马司和巡防营合力在办这件案子吗?”传令者道:“兵马司和巡防营围了猛虎堂总部,但并未见到沙虎,想必那贼子已经外逃,着令你火速展开搜捕!”崔捕头道:“得令!”传令者又道:“还有,据闻康巴商队携带大批金沙来蓉,欲与西洋教堂交易枪械,不想被猛虎堂于邛崃地界全部劫了去,提督大人令你务必找到这批金沙,上交总督衙门,违令不前者斩!”崔捕头厉声道:“遵命!”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街面上一阵电光乱晃,竟一窝蜂往西边去了。
沙虎大骇,始才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兵马司出动、巡防营出动、捕快房出动,龙华堂、华福堂围追堵截,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到了衙门口!猛虎堂完了,今夜休想从这里出去……沙虎想到此,气恨不过,一巴掌打在马武头上,意思是,你怎么把老子带到提督衙门口来了?马武一退,脚下吭哧一响,竟是踩着了窨井盖。这一响动在此时此地响起,吓得余人魂魄出窍,挤作一团。马武靠墙探出头去一望,转身却伏下身去掀开一块石板来。石板起处,黑洞洞一口井,隐隐还有流水声,同时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马武大喜,望向沙虎道:“这下面能躲人!统统下去!”
说完,打开手电一照,自己先跳了下去。手电这种西洋货就这点好处,什么时候需要了,只需一推按钮,面前就亮如白昼,猛虎堂干惯了偷鸡摸狗,这种东西又怎么会少了。待都下到了井里,马武把手电往井道里一照,通道半人高,条石砌墙石板铺底,一股细小的污水缓缓流淌。水往低处流,流水的去向必是出口的去向,出口绝对是城外南河,这一点,沙虎、沙平洲、沙平壤甚至李扯拐这帮城市地老鼠怎会不知。
井里再无法背着人走路了,李扯拐放下沙平洲,笑道:“马爷,不怕走不脱了,顺着流水走,我们就能出城到南河河边。”
马武啊?一声,看向沙虎道:“他……他说的是真的?”沙虎一脸愤怒,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沙平壤如逢大赦,代替他道:“当然是真的,成都城的污水都通过下水道排去南河,要没有下水道,每逢大雨暴雨,成都城不成江河湖海了?”沙平洲老脸灰败,如泣如诉道:“关公走麦城,丢盔卸甲、人头落地都没少得了英雄本色,我沙家今日却要靠钻狗洞才能出围子了,愧对关二爷,呜呼啊哀哉。”话落指着沙虎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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