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第一章贺楼国师(一)
杨宁想到此处,不觉神色冷肃,廖水清的谋略心机,皆是远胜群伦,天下第一高手贺楼启尚且铩羽而归,自己的母亲火凤郡主,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却也因为错信了她而致大败亏输,这般人物岂是易与。 然而自己因为青萍所中相思绝毒,已经和廖水清的唯一爱女结下不解之仇,双方虽然有约在先,只要李还玉不出益州,自己便网开一面,然而彼此心知肚明,此仇此恨,永远都不能消解,惟有死亡,才能解决这个难题,既然自己都可以在出塞之前便伏下暗子,只等他日报仇雪恨,廖水清难道就不会先下手为强么,若是自己求医不成,反而死在贺楼启手中,只怕就是自己的师尊,也只能黯然而已,毕竟这个贺楼启,多半是自己的师伯。
杨宁心中千回百转,只觉犹疑不定,然而想到奄奄一息的青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纵然廖水清是想要借刀杀人,这龙潭虎穴,自己还需闯上一遭,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低吼,杨宁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查干巴拉脸色铁青,反手握着一柄匕首插入小腹,鲜血如注。 杨宁略一皱眉,不需作势,身形已经如同一缕轻烟般掠到查干巴拉身前,右手凌空虚点,几缕劲风次地落在伤口左近,不多时,只见那血流竟然缓缓止住,此等情景,当真是匪夷所思,杨宁的眉梢却是越发紧锁,查干巴拉这一刀刺得太深。 必然是不能活了,自己纵然竭尽所能,也不过是让他多活片刻,若是换了平常,杨宁多半会置之不理,甚至送他一掌,免得他继续受苦。 只是他还需要利用此人暗中求见贺楼启,自然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然而虽然心中恼怒,却毕竟心中不忍,竟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
查干巴拉的脸色渐渐晦暗,挣扎着低语道:“公子,我将国师大人生死攸关地秘密都告诉了你,实在是罪无可赦。 只是我想来想去,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替阿娴报了深仇大恨,然而我这样做,也未免太对不起恩人,也只好用性命偿还。 ”一边说着,一边用颤抖的左手掏出一块摩挲得光滑无比的铜符,叹息道:“这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国师大人给我的令牌,拿着他无论何时何地。 都可以求见国师大人一面,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国师大人言出如山,是万万不会更改的,只盼你见到国师大人之后,若还能返回中原。 无论如何,一定要替我杀了马卫两家全族,你若是食言背信,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
杨宁目中闪过一缕异色,他本无心迫死查干巴拉,然而查干巴拉既然说出了贺楼启身中不解绝毒的私隐,实在是忘恩负义,即便今日不死,事后也多半会被贺楼启杀死。 这样地结局杨宁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为了救治青萍,才不得不如此做。况且他心地冷硬,倒也不会因此内疚神明。 然而想不到查干巴拉的神智被仇恨蒙蔽之余仍有一丝清明,不仅看透了自己地下场,竟是当着自己的面自裁,如此一来,自己即便是从前言不由衷,也断然不会忘记这个承诺,只怕不杀尽马卫两家,真是要留下心魔了。 想到此处,杨宁不禁俯下身去,从查干巴拉手中接过染血的铜牌,沉声道:“你放心!”
只是寥寥的三个字,查干巴拉却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然而在他心里,隐隐觉得他和贺楼启是一样的人,只要答应了,就必定会做到,枯黄的面孔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左手再度握住匕首,突然横向施力,竟是硬生生将肚皮剖开,鲜血和肠子狂涌而出,这一次,即便是杨宁,也没有办法挽留他地性命了。 这样的死法并不轻松,然而查干巴拉却仿佛毫无痛觉,没有发出半声惨呼,只是颓然扑倒在地上,身躯不住痉挛。 杨宁站起身来,一声轻叹,伸指向他脑后拂去,想要送他一程,然而查干巴拉却又突然抬起头来,只是双目已经黯淡无光,他的左手在半空中恢复,终于抓住了杨宁衣袍的下摆,艰难而清晰地道:“别杀,阿娴的儿——”一句活还未说完,便已经气绝身亡。
杨宁闻言不禁怔住,想不到查干巴拉半生怨毒,竟在死前生出一丝善念,或许他在濒死之际见到了卫娴的倩影,这才硬撑着说出这句话,情深至此,却也是难得可贵。 垂首望了查干巴拉的尸体半晌,杨宁终于轻轻移动身形,挣开紧紧攥住衣袍的枯手,只是上面沾染了点点血痕,眼角余光瞥见一缕微光,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东边天际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
杨宁微微皱眉,在见到贺楼启之前,他并不希望惹出什么是非,扫视了一下冰河两岸,只见枯草残雪,满地冰霜,根本无法藏匿尸体,足下略一用力,只觉冻土坚逾精钢,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在一时半刻挖出一个墓穴,即便能够做到,却也难以掩饰泥土翻动地痕迹,左思右想,杨宁的目光不觉落到了冰河上,为了取水方便,河上开凿了许多洞穴,经过一夜时间,洞穴上面大多结了一层薄冰,河水将凝未凝,若是将尸体沉入河底,大概直到春暖花开,才会有人发觉,然而略一思忖,杨宁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王廷之内大多数牧民部族都要在这里取水,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毕竟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距离冰河最近的营地隐约传来声息,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胡人走了出来,手里多半提着水桶,看是要到河边取水,杨宁摇头轻叹。 俯身抓向查干巴拉的尸体,想要趁着雾气未散,先行将尸体隐遁起来。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惊人地想法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杨宁心性本来果决,千万种思绪一闪而过,只觉得自己的主意再妙不过。 一念之间,手臂去势未变。 指掌却已经化抓为拍,电光石火之间,掌心泛起融融红光,炽热如火的真气在铜符之上略一流转,已经将它灼成滚烫,略一沾肤,就在查干巴拉的额头上烙出一幅清晰的图案。 在初升的阳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山川绵亘,牛马成群,其间更有一行鬼画符也似的文字,虽然不懂得其中含义,然而笔锋如刀,杀意纵横,令人不禁侧目。
完成了这番动作。 便觉耳中传来紊乱地足音语声,杨宁转身悄然离去,他的身形宛若轻烟,转瞬间消失在晨雾之中,即便是有人近在咫尺,也未必能够发觉他地形迹。 还没有等他走出多远。 身后便已经传来一阵喧哗,其中一个女人地惊呼声尤其高亢尖锐,仿佛要将大家地耳朵都刺穿一般,想必已经有人发觉了这桩“血案”。 虽然不知道查干巴拉给自己的信符是否人人都认得,然而在这种时候发生命案,胡戎两族地上层人物想必都会留意,其中必定有人会发觉此事与贺楼启有关,而贺楼启知道了消息之后也不会坐视不理,即便不会亲自到场,也会派来自己的亲信弟子察探详情。 自己便可以冷眼旁观。 一来可以更多了解贺楼启的行事为人。 二来也可趁隙入见,不需要经过层层周转。 就是出了什么纰漏,有那面信符作为凭证,想必也有转圜地余地,越想越觉得自己如此做法一举两得,杨宁禁不住微微一笑。
其实以杨宁的性子,本来是不耐烦这样曲折行事的,只是与贺楼启的见面关系着青萍生死,却让他不得不殚精竭虑,处处小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轻易不肯置身于险地的。 当然,杨宁也没有走远,他先偷偷潜回营帐,换下了沾染血迹的胡服,穿上原来的衣衫,然后便回到能够俯瞰冰河地那处山坡,寻了一处乱石堆,隐身其中遥遥观望,虽然距离颇远,但是以他的目力,只要有一线光芒,冰河两岸的景物在他眼里就是纤毫毕现,而且藏身此处别有一桩好处,这里距离汉人商旅的营地很近,若是那些胡人武士想要过来察访,他可以及时返回营帐,在见到贺楼启之前,他还不想和王廷高手发生正面冲突。
冰河岸边乱了半晌,晨雾在朝阳里渐渐散去,只余一层淡淡的轻烟载浮载沉,虽然查干巴拉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然而在这等敏感的时候死去,却也引得各部胡人议论纷纷,只是有全副武装地王廷武士把守,只能在远处指指点点。 日上中天,远处烟尘滚滚,只见马首攒动,不多时已经有服色泾渭分明的百骑武士飞驰而来,为首的两骑却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隆鼻深目,英俊魁伟,女的花颜雪肤,娇艳欲滴,将近到达冰河岸边,两人同时勒马收缰,雪地上留下的蹄印竟是前后不差分毫,显然这对男女不仅骑术精良,兼且心有灵犀,令人不觉生出珠联璧合之叹。
那娇艳胡女并没有下马,只是瞥了一眼仰面朝天的查干巴拉的尸体,便将手里的金丝马鞭指着查干巴拉额头的烙印,滴沥咕噜地说了一番话,杨宁距离甚远,兼且不懂湖语,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声音清脆悦耳,莺声燕语中透出轻嗔薄怒,似乎在指责那个青年什么,神色流转间情绪分明,即便不解语意,察言观色,任何人都能理会出两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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