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轴咕噜噜旋动,在水泥浇筑的平坦路面上压出动静。
开道的四匹白马仪容清隽,鬃结眸亮,它们拖拽着纹章马车,在昏暗的斜景光中蹄踏轻快。
偶尔有懂马的行人路过,为蹄踢声吸引,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几匹奥尔洛夫快步马身上,直到车马朦胧远去,才花时间感叹有钱人的奢侈与品味。
然而,真正有地位的绅士却把视线转向车厢,从记忆里挖掘出对权势的尊敬。
“快,快些让开主道!”老练车夫们迅速驾驭避让,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经历无数次彩排。
宛如古老经卷中的摩西分海,车马在稠密的马车间行进自由,驰骋无阻。
“那马车里坐的是谁?”有穿金戴银的妇人窃窃私语。
“还能是谁?当然是阿姆费尔特(Arfelt)家的人……”男人们不耐烦的嘀咕,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话里透出的隐隐酸气。
“周围都在避让,看来家族的声望并未衰减多少……”
透过薄纱窗帘,车厢内某个较年轻的阿姆费尔特,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一边发言。
“不,已经衰减很多了。”唯一正坐的老者,双手驻杖,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若在100年前,我们光是出行,就能引来无数人的列队旁观,不少芬兰人甚至会像迎接国王一样对我们的马车脱帽行礼……”
“好了,父亲,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再谈有意义吗?”
坐在对侧的中年绅士,用无奈而头疼的语气劝解:“现在是公元1912年,不是1811年,我的父亲大人,您和我们都不是古斯塔夫·毛里茨·阿姆费尔特先祖,再奢求过份的权势只能是自寻烦恼……”
作为芬兰执政官僚中的佼佼者,中年人在沙皇俄国复杂的行政体制内,地位大致相当于第五级的民事委员,同军队内的准将一个品级。
按照1856年颁布的新条例,但凡公职人员品阶达到第四级,或军职人员品阶达到第六级,他们就有资格获得世袭贵族的头衔。
而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绅士,实距离名姓爵传仅一步之遥,难怪会有底气同父亲争论。
“我有要求过份吗?”
老者用包铜手杖咚咚敲击车厢底盘,强行表达不满。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堕了家族的声望,像我,像你们的先祖辈一样,成为芬兰人公共生活中无可争议的领导人物,这个要求真的过份吗?”
车厢内的空气,一时间沉闷下来。
作为晚辈,冠以阿姆费尔特姓氏的三位中青年都紧闭唇口,不争论也不回应。
他们的态度,简直同东洋人的默杀如出一辙。
“同先祖一样,这话说得倒轻巧!”
熟悉家族史的三个晚辈,皆对此在心中报以苦笑。
他们的阿姆费尔特先祖,当初是因为同1792年被贵族小集团谋杀的前任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走得太近,才被政敌指控为策划反对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四世摄政继位,迫于1794年逃亡俄国的。
尽管事后先祖有幸赦免,还被古斯塔夫四世委以外交和军事责任,但究其实质,在俄国的那几年经历才是他未来飞黄腾达的基础。
应对半自治的公国体制,唯有阿姆费尔特这样既得到芬兰人和瑞典贵族认同,又因流亡获得俄罗斯信任的本土贵族,才有资格成为1811年后芬兰政府的权力事话人。
换成当下,除非阿姆费尔特家的年轻人先去圣彼得堡当差,学习那位宫廷大总管弗莱德里克斯(Frederiks)伯爵,否则他们没一个能同先祖一样深受圣彼得堡信赖。
“说话啊,怎么都哑巴了?”
“是,您说的是,伯父阁下!”
血脉较疏远的年轻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打个圆场,他一边向同辈人递眼神,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俄国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先祖在1803年给朋友的信里就建议,把白兰地倒进木桶里,再掺上水就是所谓的伏特加,此种饮料乃俄国人最爱……”
说罢,几声装模作样的哈哈,便在车厢内响起。
等路灯光扫过,照亮了四张特征相似的容颜,一幅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才半尴尬的收敛停止。
“哼!”老人打了个响鼻,也不再多说什么。
唯独他唇上那一对模仿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的凯撒胡,在黑暗中不住下拉。
又过了一会,马车速度微微慢下来。
这说明距离总督官邸已不远,否则车流量也不会如此密集。
“嗯,那是什么声音?”耳聪目明的小阿姆费尔特,注意力为奇怪的突突声吸引。
他将窗帘拉开,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辆古怪的车在缓缓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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