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衙弄北十五奎巷
晨曦的古巷,清风徐徐,青色的石板路横斜阡陌。空气中本就薄疏的晓雾被轻风驱得几近罄尽,街道上一道朦胧的身影愈发清晰。他正迎着刚露出的眉眼的曙雀缓缓而行,仿佛正用心地在感受着这座刚刚被洗涤过的城市。喧嚣和芜杂蒸发的无影无踪,这让他的心境格外安宁。关九思不禁感叹道,原来,自己好像从未认真看过这座城市啊。
昨日与辅导员的妥协保证后,关九思今天便起了个大早。去往那所就读了一年还是感到陌生的学校。他享受着夏天清晨的风,迈着悠哉地步伐走到了巷子的公园处,一位正在打拳的老人映入眼帘。关九思便主动走了上去笑着说道:“齐老爷子,这么早起来锻炼身体啊。”
一身唐装的齐姓老人收起了拳架,笑着回复道:“这人一老啊,对生死反而越来越淡漠,不过就怕生病咯。折磨自己,又拖累子女。所以老头子我啊,趁着手脚还听自己使唤,每天都会多锻炼一下身体。常动则筋骨竦,气脉舒嘛。”
“齐老爷子身子骨还硬朗得紧咧,刚才的太极拳也属实打得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你这后生,马屁功夫倒是不错。看得出是太极拳,眼力劲也多少有些。那可认识方才的最后两式?”齐老爷子笑呵呵道。
关九思回忆了片刻,“如果晚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第十七式,掩手肱捶和第十八式,野马分鬃。”齐老爷子欣慰一笑,“不错。现在的年轻人能懂得这些古典武术的真是少之又少了。能见形而知拳者更甚,看来你也练过太极?”
“嗯,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爷爷逼着站桩。”
“哈哈哈哈,看你如今的身体底子,想必是坚持过来了。我家那小子,年纪上也算是你的长辈,不过论起打拳功夫,可就差的远咯,打小就好吃懒做,怠惰因循。让他站桩一刻钟就叫苦连天,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齐老爷子笑着摇头道。
这是关九思第一次听到老爷子提起他的只闻其名却从未谋面儿子,不禁好奇。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那时候也和齐叔叔一样,每每听到站桩就欲哭无泪,不过我家老爷子就没齐爷爷这么好说话了,手里的拐杖就往我身上凑,后来被打得多了变得皮糙肉厚了。老爷子又换了个方法,不给我饭吃。这可真捉到了我的七寸,不得不坚持下来,但是这两年也荒废了。”
“我倒是也想好好教训下他,可家里还有个老婆子,护他得紧呐。这小子也从小就滑头,察觉到我要动怒的时候,就往老婆子那里凑。也不告状,只用双眼睛盯着我,还有那个小丫头,兄妹俩打小就感情好,也不说话,就是盯着我。看得我都有些发怵。毕竟那会的老婆子,还能拿着扫帚追着我打几条街咧。”说到这里的齐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仿佛是察觉到关九思的心思,老爷子接着说道:“跟我聊天,无需顾虑太多。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家里那点破事早就被那董老头竹筒倒豆子般地说给街坊四邻听咯。”
关九思挠了挠头诚恳道:“方才好奇,现在不好奇了。”
齐老爷子没有接着询问,只是拉着他走向对面街道的一处名为游埠豆浆的小店。
“老叶,老规矩。来两份。”齐老爷子对着正在做烧饼的老板喊了一句,接着熟稔地从门口的架子上拿了一个搪瓷铁盘和一根竹签,自己从小锅里捞了两个茶叶蛋,串起来两根油条,就朝门外走去。
“好嘞。”屋内叶姓老板的声音很快传来。
在门口一张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四方桌上入座后,齐老爷子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早餐,一边剥着手里的茶叶蛋一边笑着开口道:“尝一下,你在这边住了近一年,但似乎很少外出。有时间的话应该多看看这条小巷。比如这家游埠豆浆,你可知道它有着二十多年的历史。”
“的确,说来惭愧。之前从未在这个时点出过门,刚才走了那一段路之后,就有了这个念头。”
“你可知这条巷弄的名字由来?”齐老爷子接着开口问道。
“这个倒是略有耳闻,命名十五奎巷有两说:一说巷徽州会馆内有一大石龟,俗名石乌龟巷,因嫌其不雅,改称十五奎巷。另一说,明嘉靖年间,巷人多习骑射,科举考试时一举得十人,故称十武魁巷,谐音读成十五奎巷。”关九思话音刚落。就见到叶老板端着两碗咸豆浆走了过来。把豆浆放在桌上后便笑呵呵地开口:“小伙子真是不错,听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吧,这十武魁巷的历史啊,很多杭州土生土长的年轻人都讲不出喽。”
关九思笑着回复:“不是本地人。知道一些皮毛也只是有幸听说过而已。”此时正有新的客人光临,叶老板道了声抱歉后便回到店里忙碌。
齐老爷子继续说道:“朱门、黛瓦、白墙,这条不长的江南巷弄,的确有着属于它自己独特的历史韵味。刚才关于其名字由来的两种说法更多以后者为正,也或许正因为这十武,才给这胭脂气过重的杭州增添了一点霸王气。曾几何时,民间的手艺人们都在这里扎堆,贩卖着灯笼、年画、手编竹篮、糠人、泥人……如今,除了天南地北的商贩和被重新包装后的店楼,就什么都见不到咯。”
人都是越老越怀旧的,听着齐老爷子的感叹惋惜,关九思只是沉默地喝着碗里的豆浆,仿佛咽下了二十年的辛酸苦辣。
“让你听我这个老头子絮叨咯,赶紧吃完去忙正事吧。”
“没有。只是听到老爷子的感慨,我不禁想起一些人和事。比起我家那位老爷子,齐老这真谈不上絮叨。”关九思笑着解释道。
齐老爷子开怀大笑,“也罢也罢,果然做长辈的在自己后世眼里都一个样。”
喝完碗里最后一小口豆浆,关九思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便笑着与齐老告辞:“刚返校上课就要迟到了,谢谢老爷子今天的早餐,味道一绝。我也确实该多走一走这条小巷了。”
齐老爷子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走出没几步路的关九思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开口道:“老爷子,有时间我找您请教一下围棋啊。”待到齐老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关九思便加快了步子往巷尾走去。不禁回忆起老爷子说起自己孩子时,那嘴上埋汰,脸上却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好像桐Y县的黄羊镇上,也有着这样一位老人,嘴上从来都是指责自己孙儿的不好,脸上的笑意却无处不在彰显他心底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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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
关九思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角落里靠窗的座位。刚落座,就发现时不时有几张面孔会转头用好奇的眼神偷看一下自己,然后回头与同桌说起了悄悄话。大概是在讨论自己这张生面孔吧。想到这里,关九思会心一笑,看她们的反应,应该有不少女同学是觉得这个男生长得还算不错吧。等等,自己什么时候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了...摇了摇头,他便开始观察起这个于自己而言,相对陌生的班级。汉语言专业的男女失衡是常象,这个新生班级也不例外,他通过敏锐的观察力和精妙的计算力得出结论。加上自己,一共有45名学生,其中男生7名,女生38名。好吧,关九思对今后的校园生活愈发期待了。
上课铃声如约而至,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老师。关九思仅一眼便被她深深吸引。那是一张精致秀气的脸,涂抹的淡妆,只有两片一精一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一头青丝如瀑而下,透过发隙能看到耳垂上闪烁着银光,裸露着白嫩的手臂。紫莲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勾凤仙衣领匀称端庄,左胸前是那琵琶扣。裙摆的开叉处那双光滑如玉的小腿若隐若现,这身香云纱旗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完美地勾勒出了那醉人的曲线,托露出她那镌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典雅。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在她身上诠释地淋漓尽致。
她走到讲台处站定,温柔悦耳的嗓音响起:“同学们,上课了。按照惯例,我们先点一下名。”一个个名字从她的杏口中念出,委婉且动听。被叫到名字的同学回应答到都显得雀跃,点名接近尾声,那道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关九思?”说完抬头便看到一个靠窗角落的男孩,举起手,答了一声到。
“是新来的同学吗?记得之前的花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她笑着问道。
“对的。”关九思没有解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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