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胧,拂柳飘摇。
登文人阁,饮状元酒,吟诗作对。
那些夜夜笙歌的江南书生才子,正醉醺醺地敲着紫榆栏杆,就着绵绵细雨,就着岸边的青柳、白梨、墨飞燕,一觞一咏,好生潇洒。
这便是江南了。纸醉迷金,繁华盛世的江南。没有烽火三月不断,没有兵戎日夜不离身的江南。可以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江南。
但,这里的繁华,不属于周澈。
阴凉的小雨,顺着老旧的房檐,缓缓落在深巷的青石路上,滴在周澈杂乱枯黄的头发上。
周澈那憔悴虚弱的面色,犹如即将赶往地府的游魂。
他瞥了一眼青苔茂盛的破旧屋檐,裹了裹身上泛着馊味的破棉衣,蜷缩着薄弱的身子骨往冰冷的墙壁上靠了靠。
感受着破棉衣内仅剩的余温,口中嘟囔着自己对命运的些许不满。
这破棉衣,又破又烂,烂到里面已经瞧不见有棉花,破到住在郊外穷人们都不愿意拾回家中缝补。
不过,对于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继续活得下去的乞儿们来讲,有了这破棉衣,这个晚冬肯定能好过些。
盯上这破棉衣的不止周澈一个,还有和他一起在这附近乞讨的恶乞。于是周澈石头将这乞丐砸晕,推到了河中。所以,他得到了这件破棉衣。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乞丐的死活,佩戴着单刀的捕快们望着河中的死尸时,也不过是埋怨两句给自己添麻烦的凶手。然后找个小工把腐烂的尸体捞起来,随随便便的往乱葬岗一扔。
尽管这是两世加起来第一次杀人,周澈却没觉得有任何的不适。因为他已经饿得麻木了,他只晓得住在城隍庙的乞丐又少了一个,去阿苏姑娘那里讨馒头的乞丐又少了一个。
熙熙攘攘的行人,散去的有些时候了。阿苏姑娘的铺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直没有开门,他估摸着又得要饿肚子了。
喧哗繁闹的古城中瞬间空荡荡了,只余下落雨的“滴滴答答”声……
细雨“滴答”的声音,吵的周澈心很烦,他到现在还不晓今天得去哪里弄些食物。
要是没有好心人出现,也许今夜子时,他就将永久的躺在在这深巷中。也有可能被倒夜香的工人给拖到外郊的乱葬岗。
换做其他穿越者前辈,本应该在这个时代大展宏图。
或是富甲天下、或是权势滔天、或是称霸武林。他的敌人即便不是莽撞无脑的官宦子弟、也应该是潜在暗中的土著BOSS,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那令人讨厌的饥饿感。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感觉天又冷了很多。
所以他可怜自己,他在梦中浑浑噩噩地推开了一扇雕刻着“明”字的楠木门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处身于这劳什子古城中,除了看见自己一身破旧的衣裳和住着的肮脏城隍庙外,只有破瓦罐中的水中倒影,能告诉他自己是个十岁不到的乞丐,一无所有的小乞丐。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这地方的人,说话很轻很柔。像是在唱歌儿,很好听。不过他听不懂,感觉很陌生。
反而过往的商人口音有点熟悉,那似是而非的北方官话,他能勉强听懂一些。
他刚来时,兴冲冲地跑去古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打算依靠曾经叱咤京都美食界的厨艺,在这里取得立身的资本时。遭遇了语言上的障碍,他被小二赶了出来。当他连比带划的表示自己是来做个厨子的时候,被听不懂误以为自己是来闹事的酒保踹断了胸膛的肋骨。
那时候还是寒冬腊月,被伤病缠身的小乞丐,应该只能安静的等死了。
但是命不该绝的他,被需要一个配药医童却付不起工钱的跛脚大夫给治好了。但他醒来后,这大夫与他交谈一番,却看他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全当他是个聋哑人。于是伤病未愈,胸口缠着布条的小乞丐又被赶出了药铺,又孤零零的流浪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古城中。
好在,城里有个开包子铺的阿苏姑娘。阿苏姑娘人心善,经常施舍馒头给那些可怜的乞儿。好在,周澈心够狠,杀了那恶乞抢到了这件破棉衣。所以他这个‘聋哑’的小乞丐,能活下来。
他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伤病的影响仍在,他患上了喘疾。
平常咳嗽倒也是小事,可等到剧烈运动或者感染风寒之后的呼吸困难才是最麻烦的。
他哀叹运气差时,也会安慰自己,说自己的命还不错,总有贵人出现。
过了好些时候了,如今他听人说话都已经没多大障碍,无论是本地的方言,还是北方的官话。再等他学说会了这儿的话,他就能凭借手艺去混一个厨子的职业过日子,再不济也是个帮工。
周澈看着发紫的赤脚,笑了笑,说道:“其实要是运气好点,穿越到个好人家,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仍性二世祖那就赚大了,我就不用整天为了填饱肚子而烦恼了。”
他挺想念过去的日子。
他是京都燕京人,不过他待在燕京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在他幼年跟随父亲四处游历,学习厨艺。成年之后,便早早娶妻生女,等女儿满了周岁之后,他又带着一家三口开始去环游世界。他最喜欢的日子,是吃着点心,逗弄着傲娇的小公主女儿,然后听着病娇的大公主夫人练习着口风琴。那种悠闲、散漫的日子,是不少人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了。
他厨艺很好,好到他只要缺钱了,便回到京都开一个月的饭店。
有人说国宴厨师从没有他,但只有他才能做出国宴。
可是当他推开那扇门之后,就变了样。
现在……
“咳、咳、咳……”
很突兀的呼吸急促。周澈忙将手指搭在了咽喉上揉了揉,这样会让他好受点。
“哒、哒、哒……”响亮的马蹄声缓缓踏进这个深巷。
“诶,小叫花子,把头抬起来。”
很奇怪的北方话,好在周澈听得懂。
周澈忍胸膛与咽喉的不适,抬头看向了马上的贵人。能骑马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只要随他意了,指不定今晚的伙食有着落了。
两匹骏马,马上悬刀剑。这两名贵人,似是江湖人。
一位轻纱蒙面,穿着素衣与披风的女子,身上遮的严严实实,坐在马上,撑着一柄油纸伞。另一个是头戴斗笠,浑身上下皆是墨色衣裳,比之前那位,遮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瞧他像不像?”黑衣人打量了眼周澈,一脸笑意的看着素衣女。
“像,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我现在就忍不住想将他切成千万段,然后将他的脑袋挂在这城墙上。”
这声音沙哑暗沉,难听极其了。
素衣女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所以周澈能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有多大的仇恨。
虽然他并不晓得自己是长得像谁,但是若无意外肯定是这女子的仇人。
周澈也不晓得是什么血海深仇,只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这身子骨根本受不起折腾。况且现在他已经饿得起不了身子,所以周澈没打算跑,也没打算继续和他们对视。
凉风又起,周澈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衣,低下头不去看这两个人,死死的蜷缩在墙边,生怕自己这脸惹了他们不高兴。
原本以为又能遇上贵人,但怎知,贵到要自己的命?
“那家伙远在燕京,好生生地活着。你就杀了这叫花子,也不过是无用的自我安慰罢了。”
接着那人又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那畜生会有半点动静吗?若是这小乞丐真是他遗落在姑苏的私生子,或许他可能会因为这乞丐儿的死去,流下两滴假惺惺的眼泪。不过说真的,死了一个从未见过面、不知真假的私生子,是你,你会难过么?””
周澈默默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没人会关注一个肮脏的小乞丐,就像没人注意之前死掉的恶乞一样。所以他不管对方是什么仇恨,也不管是要自己做什么,只要现在不拿走自己的小命就好。最好还能让自己饱食一顿,安稳地过了今晚。
似乎一切又朝着好的方向走着。
又听见那素衣女子说话了……
“哼。不让我杀他泄气,你喊我来瞧瞧这姑苏的小乞丐做什么?你喜欢这一口?”
“我可不喜欢男的。”黑衣人笑了笑。
他诡异的眼神盯着周澈,让周澈感觉很难受。
只听他接着说:“我想教他武功。”?
“你脑子坏掉了?就这病秧子资质,教他一辈子,他的上限也达不到毒蛊二使的水平。这次去海外找单老大,一路上不仅要躲过正道贼、锦衣狗的追捕,还得解决掉不少棘手的仇家。本来就难的很,你想还带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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