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学校的生活很压抑,很枯燥,他觉得自己是被关在学校里,他想走出去。初中的时候,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辍学去打工,他送到火车站,看到绿油油的火车,听到它远去的轰鸣声,他莫名有一种向往。或许是对远方的向往,或许是对未来的向往,他也说不清楚。他在想像着自己靠在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点点远去,那种失落的感觉多妙啊!说来真的奇怪,他一个在学堂的学生,怎么会想到这些?或许跟他小时候坐过火车有关系吧。但是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直到看到翻滚的江水上密密麻麻跳跃的鱼,直到看到远处的草原上,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哼着调子,拿着鞭子,蹦蹦跳跳赶羊吃草。那个时候,他感觉那个男孩比他快乐。他很想认识那个男孩子,很想过他那样的生活。他多么希望这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他和这个小男孩成了朋友,他们一起放羊,一起打闹。
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在他的内心里,真正的好生活不是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而是那种自由自在。
现在的他很苦恼。之所以学习成绩还不错,完全是因为听话,听爸妈的话,听老师的话,仅此而已,他自己对学习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不用说野心。特别是高二那一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吃力了,很多课程跟不上,听不懂。尽管从来不偷懒,甚至为了不让自己落后,他整个周末的时间都坐在教室里做习题,可是等到考试,成绩还是很差,已经到了中等。从小是优等生的他,接受不了这种现状,所以更加刻苦,更加刻苦,一个学期下来,还是没有什么提升。他绝望了,回想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了,他开始料定自己不是这块料。也就是这个时候,从小对远方的向往又在向他招手了,这让他倍感亲切。所以他总会在周末的时候走出去,没有目的地,走到哪算哪。总感觉走出去他的苦恼才会减少一点,但从来没有消散过。是啊,或许他就属于远方,而不是被局限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教室里。如果这只是他自己模糊的感觉,当然还不够,还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全村就他这一个重点高中生,全县的人都知道,考上重点高中,就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大学门了。在村里人的眼里,他俨然已经是半个大学生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成绩越来越差,到时候考不好,家里人会多失望,村里人该怎样看笑话!他不敢想下去,但他也知道这终究会发生,逃也逃不掉。他的家庭情况并不好,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知道家里供他上学很不容易,他不想让家里人失望。为了供他上学,全村就他自己家里还是多年前的老房子。庄稼人的冬天还是挺清闲的,地里的农活干完了,偶尔施施肥打打农药,都是些不紧不慢的活,经常几个人聚在一起打牌聊天,用他们的话说,一年到头也就冬天有点好时候。他爸爸却不一样。每到冬天,地里没活了,自己就出去外面挣钱,从侯磊初三到现在,他爸没在家过过一次年。每次都是该收庄稼了才舍得回来。隔壁的邻居调侃说“老猴子”干劲真大,一年365天连轴转。别人说他邻居:谁不让你转了,你也跟着一起出去挣钱呗。他邻居笑哈哈地说:“人家老猴子家有个大学生要供,我这么拼命挣钱供谁去?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早就不上学出去打工了,要是我家也能有大学生,我比老猴子还劲大!”每次听到这些,父亲只是憨厚地笑,不说话。这样的场景想一次,侯磊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次。他知道父亲不仅仅是干劲大,吃的苦是别人想不到的。再想想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团糟,到时候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有脸面对父亲。他真的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这太煎熬了。晚饭后他跟父亲提出了辍学,他想出去打工,他考不上大学,他不想老父亲再这么辛苦,他要自己出去挣钱。他一股脑把压在心里很久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出奇的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隔了很久,母亲站起来收拾碗筷,老父亲摸索半天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来蹲到墙角去,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抬头看他。他原以为老父亲会狠狠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甚至连爸爸要说的话他都想到了:“我这么累死累活地都是为了谁?我在外面受的什么罪你知道吗,你妈在家里受的什么罪你知道吗?说不上就不上了?”但是怎么什么都不说呢,越是这样他越难受,倒真不如打他一顿。他知道,自己把他们的心伤透了。他也真的不想这样,可是他真的学不会啊,他不偷懒,甚至比别的同学都更努力,但是真的就是学不会,学不懂,成绩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根本考不上大学,早点退学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家都是一个解脱。他也知道父母突然一下肯定接受不了,那天夜里他失眠了,失眠了一整夜。早上起来,他不敢面对父母同样憔悴的脸,他知道他们肯定也一晚上没睡。下午就要回学校了,他今天必须要说服他们。老猴子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吃完饭就拿起衣服急匆匆地要往外走,很显然,他不想跟儿子谈。侯磊还是把他叫住了:爸,先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说啥?我下地了,你吃完赶紧回学校,有啥话下星期再说。”老猴子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你爸一晚上都没合眼,你这是想活活把他气死!”妈妈攥紧的拳头轻轻地在他肩膀上压了一下。
“我知道,但是我学不会我在学校里赖着干啥?”
“咋能学不会,你从小成绩那么好咋能学不会喽,啥也别说了,吃完赶紧去学校!”
侯磊很无奈,他也知道一次肯定是说不通的,得需要时间。回到学校以后他还是像之前那么努力,成绩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长进。这种煎熬的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这或许是能让他欣慰的。周末回到家他又提起了辍学,老猴子还是不理,只是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啥时候把你妈俺家勒死了,你想干啥干啥,也没人管你。
他没想到老父亲那么固执,更没想到在他们心里这件事这么严重。怎么办,如果家里一直不同意他退学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这样混下去?那又有什么意义?上一个星期短暂的欣慰彻底消失了,回来的是更难忍受的煎熬,是自责,是恨。再次回到教室里他感觉自己透不上气来,他感觉被压的快要窒息了。他跑出去,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想找个能让他呼吸的地方,他来到了红旗河。这里真好,小河水轻轻地流淌,风很轻柔,这里很安静,他真想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如果我也是这河里的水多好,没有烦恼。那段时间他经常会失眠,总要到很晚才能睡着。他想尽一切办法能让自己早点入睡,可是越是着急就越睡不着,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没精神,打瞌睡,下课了精神又来了,又错过了一节很重要的课,这节课什么都没听进去。后来他把自己的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打瞌睡的时候就站起来听课,可是这个办法并没有奏效,站着也会瞌睡。越是他听不懂的,想认真听讲的,越是打瞌睡。晚自习以后他也和很多同学一样去操场跑步,跑的浑身大汗,回去脱光衣服一盆一盆的水往头上浇。他想睡个好觉,他需要第二天打起精神来。这个土方法也只在前几天起了效果,周四晚上又是失眠,无穷无尽的失眠,第二天的物理课,十几分钟以后他又昏昏欲睡了。看着同桌认真听讲的样子,他自己却在迷迷糊糊地挣扎。晚自习以后他跑步跑到很晚,操场一个人都没有了,想想又浪费了一节课,他突然冲刺起来,直到两条腿不停使唤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不争气的泪水流了下来,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他恨自己不争气,他恨自己没用。他暗自下决心,明天一定要跟爸妈说清楚。从他提出来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每星期都回家,可是他父亲还没有一次听他把话说完。这次他鼓足了勇气,这次他们有了争吵。他不再害怕被邻居听到。
“我说过了,我不去上学了,我学不进去,再让我去也是白费。”
“你说不去就不去?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考不上大学我还在学校里赖着干啥”
“考不上也得去,还有一年呢你咋就知道考不上?”
“我自己的成绩我还不知道,别说一年,就是再上三年还是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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