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末路奔逃
树荣他们在阿夏河畔聚会、送别桃红的时候,铁云飞和铁慕芳带着几十个家丁,几十个乡丁,沿途又收罗了一些逃往雪区的马家军散兵游勇,以及一些惯匪盗贼,在草原上游荡。
一个多月前,临河县西乡民团总指挥马占彪和他的总管家——时任民团参谋长的铁云飞,分别率众从南从西,直扑县城,妄图与守城的马家军内外夹击,消灭攻城的解放军。离县城尚有二十多里时,他们遇到了湖水般涌来的马家军溃兵。民团团员见状,一哄而散,铁云飞与马占彪被迫加入溃逃的行列。他们挥马扬鞭,踏着溃兵的尸体,仓皇逃命。逃回马占彪的东公馆——凤凰楼后,他们连夜收拾细软,第二天清晨,两人就同铁慕芳——马占彪的好友、贩卖枪支弹药的伙伴,逃向甘南雪区。
铁慕芳原系马家军的一个骑兵团长,前方吃紧时,刚升任师长的他,旋即带兵,随马家军82军赴陕,准备与解放军作战。不料,一到固关峡,他们就与解放军遭遇,并被打得七零八碎。铁慕芳身负重伤,在几个卫兵的帮助下,逃回临河,到马公馆养伤。现在,他顾不得伤轻伤重,就跟马占彪、铁云飞一起逃命了。
被马占彪逼入山林的王树荣等人成立了“斩彪队”。前不久,王树荣去城里侦察马占彪的动向,巧遇赵玉婷——王树荣、马跃麟初中时的同学。当时,她奉命来她的家乡临河城,侦察马家军守防情况。王树荣、马跃麟得知,她所在的解放军103团政委,正是他和跃麟上初中时最尊敬的魏煜中老师。他和跃麟上初二时,魏老师突然失踪,听说他是共产党员。他们几个经常与魏老师来往,魏老师也特别关怀乡下来的学生,为此,他们几人被训导主任一个个叫去。除了被严令揭发魏老师的反动言行,他们还被一一审查,看是否加入了赤色团体。树荣和跃麟受不了拷问和折磨,又见心爱的魏老师已离开,就愤而退学回家。赵玉婷也从此消失了……
这次接触以后,王树荣常跟赵玉婷指定的人联络。临河解放的前十天,王树荣的斩彪队接到联系人转来的情报:“临河将于近日解放,届时,马占彪必然逃窜。他逃命的去处,一是西宁,二是甘南雪区。去西宁的黄河渡口,很快会被我军堵死。这样,马占彪只有一条通往雪区的路可供逃命。望斩彪队在前去雪区的大路上,选择适合埋伏的地点,进行伏击。届时,我们团将会派人支援……”接到情报,经反复商酌和多次探查,树荣他们将伏击地点,选在临河去雪区的峡谷——老鹰嘴。
伏击比较成功,斩彪队击毙了乡丁、家丁、团丁多人,最让斩彪队队员们高兴的是,他们杀死了马占彪。令人遗憾的是,铁云飞、铁慕芳冒死突围,领着成百个家丁、乡丁、团丁逃跑了……
铁云飞、铁慕芳万万没有想到,己方半路上会遭到伏击。损兵折将不说,连他们的主心骨马占彪,也以身殉国了。不过,当时他俩来不及说什么想什么,更来不及为死者哀痛。保命要紧,他们只是带着残余人马,在峡谷山林、在草甸溪流、在荒原沙滩上狂奔。幸好解放军未接到进军雪区的命令,而且也没让斩彪队继续追击,铁云飞们这才躲过了一劫。他们一口气跑了四五个小时,方才停下来,检查人员受损情况。
经核实,他们从龙头乡带来的人员,只剩八十多个,加上沿途收罗的散兵游勇、惯匪盗贼,共计二百余人。铁云飞和铁慕芳还算满意,这支残留的队伍尚算可观。虽然失去了他们敬重的三大人马占彪,但幸运的是,基干人员受损不大。现存的人员中,有三大人的亲信何宝胜、铁达义、马穆沙、马殿臣、义布、吴天俊、马阿不都、周又仓,以及三大人河西“剿匪”时留下的保镖周汝龙、沈琪明、马如海、马六十、铁尕娃、马胜虎、铁穆沙、郑海海等八大金钢,还有铁云飞自己培养的亲信沈秉礼(原龙头乡乡长)、陈永明(原龙头乡副乡长)、朱贵福、罗四海等。这些是准备跟铁云飞走到底的人,也是他准备委以重任的人。这支队伍中,虽然没有铁慕芳带出来的有建制的连队,但有不少他们沿途收罗的铁慕芳的兵丁。将来,这些兵丁可以窜连更多的人马,参加到他们的反共事业中。铁云飞和铁慕芳仰躺在草地上,想着未来的去从,看着冒死随他俩冲出包围、现时躺在周围的人,心里稍觉安慰。
“云飞,现在咱们咋办呢?”铁慕芳躺了一阵,想了一会儿,旅途的劳累渐渐消去,“散伙?回去投降?都不可取。咱俩带出了这么多弟兄,总得给他们一条生路呀。”
“按三大人生前既定的方针办:继续与共军周旋,最终把他们赶走。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临河和雪区,我们有根基。毕竟,我们是主人,共军是不请自来的客人。既是客人,总归要走的。咱们的任务是,早点送他们走。”铁云飞自信地说。
“可是,在这茫茫草原,咱们如何与共军较量,最终送走客人呢?”铁慕芳有点茫然地问。
“咱去草原深处,找一个落脚点,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相机反攻,攻打临河的共军。”铁云飞深思熟虑地说,“我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共军现时虽占上风,但他们是在咱们地盘上活动。只要咱们蓄积一定的力量,再去临河,登高一呼,定会应者万千。那时,我们成了海洋,共军是海洋中的虾蟹。一个大浪,就能把他们卷到天涯海角。”
“不过,不过……草原这么大,咱们到底在哪儿落脚,才能站稳脚跟,积蓄力量,与共军较量呢?”
说实话,到底去哪儿,铁云飞心中也很茫然。去朗卡吧,其长处是,三大人和自己曾多次去那里种植罂粟,地熟人熟,与那里的头面人物交往多,与朗卡寺活佛跟大管家有一定的交情,但朗卡地近川西,比较偏僻,路途过于遥远,从那儿去关内活动,也太不方便。更要命的是,朗卡僧俗人众——尤其活佛和大管家,当年受红军的蛊惑,曾资助过红军,后来受到国民党势力和马家军势力的多次打压和敲诈,他们对中央军、马家军心怀芥蒂。近五六年,由于利益驱使,他们与自己和三大人称兄道弟,表面看交情不浅,可心里各有各的小九九。如今,当年的红军——解放军,已成为一支装备精良、能征善战的军队,已不是当年靠乞讨过日子的残兵败将。在共军强大力量的威慑下,朗卡寺会收留三大人的残余力量,会收留一些穿着马家军军服的人们吗?靠朗卡僧俗人众帮助己方,度过难关,完成反共复国大业?不,不可能!至于去兰卡木,更不行。那儿的人与王树荣的斩彪队太熟悉,太亲近了。同时,兰卡木离关内仅三四天路程,如果共军进剿,以他们的行军速度,一两天多就可以到达。显然,这不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铁云飞思索着,没有回答铁慕芳的问题,两人都陷入了沉思。铁云飞长叹一声,四顾茫然。他的目光逡巡着,突然落到离他不远的一个家丁——马义布身上。此人沉默寡言,但颇有心计,对三大人也忠心不二。他曾随三大人,多次去过雪区某地,据说是去拜会一个朋友。这说明,三大人与那里的部落或寺院上的某个人,有相当交情,也可能是莫逆之交。那会是什么地方呢?与三大人交往的,会是什么人呢?如果那里远近合适,又易于隐蔽,而那里的某个人,又是个重义气的人,那么,在那里找一个落脚地,不是很好吗?但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他叫道:
“义布,义布,你过来!”
“哎——”马义布答应着,翻起身来,走到铁云飞跟前,不安地站着。
“坐下吧,义布。”铁云飞和善而又客气地说,“我叫你来,没别的意思,只想派派闲。”
“还站着干啥!”铁慕芳不耐烦地说,“铁管家叫你坐下,你就坐下!”
马义布不安地坐下,左手指抠着右掌心,担心地问:“铁管家……”
“义布,”铁云飞亲切地说,“现在咱们逃到雪区,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需要选择一个可靠的落脚点。如果选择得好,咱们弟兄就可以生;如果选择不好,咱们可能都得死——一旦共军追来,咱们又没有一个攻防皆宜的营地,共军会把咱们驱向屠宰场,剁成杂碎。”
马义布不明白铁云飞说这些话的用意,不好回答,他只得默默坐着。铁云飞态度友善,好像不怀恶意,可他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啥药。他了解,笑里藏刀,口里称兄道弟,脚下使绊的事儿,铁云飞不知干过多少。马义布不敢作声,忐忑地坐着,搓着手。铁慕芳也不明白,铁云飞怀着啥鬼胎。他焦躁地翻了个身,忍不住坐起来,干咳两声,欲问什么……
“义布,你曾和三大人多次来雪区,你们去的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头人或寺院的活佛、管家,和三大人交情如何?”铁云飞先于铁慕芳发问了,态度依然和蔼。
“这,这……”马义布嗫嚅着,没有回答。
“义布,我知道你忠于三大人,会为三大人保密。只是,三大人已经走了。为了给三大人报仇,你从人情世道两方面考虑考虑,咱们在哪里落脚,才能站稳脚跟?”铁云飞又问。
马义布思考片刻,向左右看了看。
铁云飞明白马义布的意思,呵退了左右。铁慕芳焦躁不安,嚷嚷起来:
“你羞羞答答、扭捏扭捏的,难道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快回答铁管家的问题,有屁快放。”铁慕芳生气地说。
马义布又沉默了。
“兄弟,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铁云飞叹了口气,又说,“我们又像同坐在一条船上的人,正经历着惊涛骇浪、急风暴雨。假如不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港湾,我们会船毁人亡,一同葬身海底。”铁云飞歇息片刻,继续说,“再说,当年你是三大人的侍卫,曾与红军作过战,打死了许多红军,又杀害过红军的俘虏。你也曾帮助三大人强抢民女,抢来郑桃红和马豆花,那么,红军——如今的共军,会放过你吗?王树荣、马跃麟的斩彪队,会放过你吗?三大人已被王树荣杀害,他待你不薄,难道你不想为三大人报仇?我问你的目的是,如果三大人在那里有至交,而那地方比较隐秘,可以安身,我们就去那里安营扎寨。将来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就挥师东向,报仇雪恨,找王树荣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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