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21年后,刘毅终于追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那个人黑了、瘦了、也老了,但刘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趁月色摸进睡了20多人的工棚,径直走向其中一张床铺,伸手把侧躺的人扳过来——就是他!
这场相逢没有拥抱,只有手铐叮当。挂着眼袋的警官和满脸褶子的嫌犯四目相对。
至此,发生于1993年武汉市汉阳区的一起入室抢劫古董杀人案被告破,为了抓捕两名同案嫌疑人,42岁的武汉市汉阳公安分局刑侦大队警官刘毅已经坚持了21年。他从小刘变成老刘,也从没想过放弃。
“整个世界都在变,但刘毅不变。”同学彭佳波听说积案告破,并不惊讶,因为“这就是他干的事”。
7月中旬的海南,阳光在刘毅手臂上晒出一大块破皮,但他感觉不到疼。这位刑警说,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终于能对一位姑娘说出口,那就是“安息”。
21年前12月一个阴冷的冬日,刘毅和同事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推开门,他立即被眼前的场景震撼。鲜血到处都是,血从卧室绵延到客厅。受害人已经被救护车送走,但刘毅知道,人没希望了。当晚,受害人资料送到警队。刘毅盯着掌心里那张小小的身份证——她只有23岁,照片中的面容年轻而美好,还留下1岁多的婴孩。
根据调查,办案刑警很快锁定了嫌犯闵某的身份,并立即前往浠水“秘密抓捕”。然而,闵某闻风逃脱。自此,一场漫长的追逐战拉开了。
当年除夕,刘毅第二次来到嫌犯闵某的老家湖北黄冈浠水县。21岁的他已经坐了三四个小时长途车,又辗转水路过河,仍浑然不觉疲惫。
除夕赶到,先走访,然后住一宿,初一再回。乡下的年味浓,鞭炮在泥巴糊墙的土屋前炸响,整个镇子都在狂欢。
全村人莫不沾亲带故,听完警察的来意,没有乡亲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带路都要多绕两圈,更别提一餐一饭,事实上,连一杯待客的白水都没有备下。
老警官就带着毛头小子,到镇上买点儿鞭炮,喝点儿小酒。晚上住旅店,5元一张床,被子“气味特别”,不知名的小虫出没其间。
在镇上,这不是唯一一份冷清,同样冷清的还有嫌犯闵某的家。没烟火,没杀猪,春联也是旧的。母亲坐在门廊,翻看刑警们带来的,遗留在犯罪现场的手提包,然后平静地摇摇头,“没见过”。
“她拼命也要保住儿子,我能理解。”刘毅说。
度日如年的还有受害人家属。刘毅记得,那天死者的父亲衣衫凌乱,死者的母亲数次哭昏过去。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无法工作,妻子则对丈夫充满怨恨:为什么要摆弄那些值钱的古董?!
“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命案,受害人父母又特别执着,我不可能放弃。”刘毅说。小时候,他是个福尔摩斯迷,一心想“像主人公一样抓坏人”。甚至在华中师大和警校相继到来的录取通知书之间,他也带着点儿偏执地选择了后者和刑事侦查专业,认为“不当刑警,警察白当”。
根据同窗彭佳波的回忆,刘毅一向不怎么说话,但曾在“卧谈会”抛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豪言,引得同学哄笑他“单纯”。他在武汉夏天的午后练长跑,在晚自习结束后举杠铃,1.7米的他一直和班上最强壮的大块儿头结对练搏击。因为倔强执拗,他还得了个外号“老牛”。快到毕业时,大部分同学都更愿意去热闹的派出所,但他一门心思,就要进枯燥高危的刑警队。刚进半年,就赶上了1993年那起命案。
一连三年除夕,刘毅年年在浠水度过,平日里一有线索也会立即赶去。
他一家一家敲门,耐心地劝说老乡、联络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获得一条线索,他一定要摸到最末端,直到再也走不下去。老乡们渐渐熟悉了这个个头不高,话不多但喜欢揪住一个问题不放的小伙子,日子久了,他们拿出酒,或是留他吃顿饭。在乡间寻访时,刘毅把当地土话都听会了,偶尔还能说上两句。
“我站在正义的一边,最后大家都会理解。”刘毅说。平均每年经他手的命案达到30多起,过年过节,对刑警来说正是追逃的时机。最忙的时候,他人到不了浠水,也会把电话追打过去。
2000年前后,嫌犯闵某的母亲再也无法保护儿子,在遗憾中离世。仅仅5年后,一直帮弟弟照顾家人的兄长,也去世了。刘毅再次追到浠水,但闵某并没有出现。
2005年,刘毅眼前的浠水,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公路修到了镇上,泥巴土屋几乎找不到了。再也没有5元一张的铺位,一条高速从武汉直通过去,从前要颠簸五六个小时的路程,一个半小时就到。刘毅也已过三十,他的发际线后撤了一大截,肚腩微微凸了出来。当年一起办案的同事,有的退休,有的调离,坚持留在这起案子里的,只剩下刘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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