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妙善就将空见拎了起来,浑浊的眼睛流露出的是一抹失望,但却又不点明昨晚上的事,而是继续带到宕泉河下。
清晨的河水很凉,赤脚下去的空见打了个寒战,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跟着前面的妙善。
妙善从河堤下的塔林里捡起一块头骨,说:“我要看看你的修为精进了没有——我且问你这是何人骷髅?是男是女,缘何命终?”
空见凝视着骷髅的双眼,他出神的想着:“若附有肌肉,这该是个英勇的战士,也许我可以为他画一幅狩猎图,他扬弓搭箭而一头美丽的梅花鹿,正举目哀哀望着猎人……”于是他对着妙善说道:“这是个男子,一个爱好打猎的胡人,他是在战争中死去的。”
愈发苍老的妙善道:“善哉,善哉,所汝所言,然则他将往生何处?”
骷髅用它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空见,似乎在叫他闭口,于是空见摇了摇头,将骷髅推过去。
妙善握住头骨,低声道:“此人生前尤好杀生,当投生于畜生道之中。”
空见依旧不明白为何师父有此一问,可是他不敢多嘴,只双手合十低声,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如师尊所言。”
回到洞口,空见又提起笔来,在那逐渐被填满的墙壁上画着画。
他又画了三个供养女子,都穿着宽松衣裙,好像随着风飘来的三枚苍耳。
空见到底还是没有想起她们的五官眉目,因为愧疚,他郑重其事地在白壁板子上写下了她们的名字。
他转头的时候,发现师父正盯着他作画,又或者师父并没有盯着他,空见严厉的双眼只是穿过他,盯着往生与来世。
“师父。”空见的脸瞬间就红了:“我画完便去禅修——马上就去!”他大声的说道,可是妙善并没有理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三枚钱币,是来自于波斯的银币,因为用的太多,年代太久,银币已经发黑模糊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刻着星月,还有一个鼻子高高、神情讥诮的王。
“所以并没有什么是值得失望的。”空见失望的想着。
元荣死了两个月之后,他的儿子元康也死了。
据说有一日他与内弟同去狩猎,被一只吐谷浑人的暗箭伤了性命,敦煌人又以此失去了自己的长官。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仍然有昌乐公主法英,以及他漂亮的丈夫邓彦。
朝廷内宇文泰忙着收拾自己的政敌,无暇问及遥远的边疆,那邓彦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下一任瓜州刺史、东阳王。
现在洞窟里充满了流动的线条,包括莲花忍东飞天供养以及佛陀说法胡人戏法的所有画面,都被细细的描卷在墙壁上,于是空见便到了收割颜色的季节。
无需一一说明空见是怎样采集那些丰富而绚丽的色彩——施于肌肤上的淡粉色,饰于指尖的银白色以及敷在飘带上的金箔。
他想拨动琴弦一般拨动那些幽蓝的蜻蜓,于是蓝色粉末从蜻蜓的翅膀上撒下,这些高贵的颜色正填入他所画的莲花之中。
而霞光是佛祖右坦的袈裟,菩萨的眼眉口鼻则用白垩重笔描画,她们个个显得妩媚风流。
只不过他还缺了一样青色的颜料,但很快就可以在宕泉河找到——最后剩下的一个青色的莲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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