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一灯如豆,摇曳着炕桌边围坐的几个人的脸色阴晴不定,说不出来的复杂。
看着灯光下梁三儿虽然依然英俊但明显清癯下来的脸,张卓忍不住心疼,抬眼望了梁琨一眼说:“爹,镇云才刚刚从前线回来,还没来得及修整一下你就又安排他出去,这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我知道镇云是你的儿子,你望子成龙心切,想着让镇云早点在革命队伍里成长起来,到时候能够独当一面。可说到底他到抗大还没多长时间,课程都没上多少,这么频繁的让他外出执行任务,其实对他今后的长远发展并没有多少好处!”
心底叹息一声,梁琨看着眼前这位秀外慧中的儿媳妇,说不出的满意。再看看旁边假扮良民的梁三儿,胸口不由自主地就涌出一股恶气:“要不是这个小兔崽子管不住自己四处偷腥留情,犯得着老子这么替他操心劳力的嘛?幸亏事情没有败露,一旦让张卓知道梁三儿干下的好事,恐怕张卓会第一个拿枪逼梁三儿去前线堵枪眼的。”
气愤归气愤,梁三儿毕竟是亲生的儿子,梁琨不得不昧着良心帮着梁三儿一块欺骗张卓:“咋了,心疼了?你放心,镇云是我儿子,我对他的疼惜不比你少。可这次机会难得,任务虽然艰巨,执行的却是打通战略交通线的重任,有许多独掌一面的机会。一旦表现突出,甚至获得重大突破,赢得中央首长的青睐,到时候小三儿的前途不可限量。再说,干革命工作本来就是舍生忘死的事儿,我们何必有那牵肠挂肚之举!”
话说得大义凛然,他是父亲,既然梁琨都这么说了,张卓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不舍的心情印刻在一双雾笼烟罩的美丽眼眸里,深情注视着对面的梁三儿。
把浓情蜜意的张卓表情尽收眼底,再看看旁边没心没肺的梁三儿,梁琨无奈地暗暗瑶瑶头:“上回周楠来找梁三儿,两人没忍住做下那干柴烈火之事。梁琨得知后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一直不安,生怕事情败露后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前几天梁琨去看周楠,似乎她的脸色又和在绥远怀上孩子时的脸色有点想象,周楠看到梁琨脸上的神情也是躲躲闪闪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梁琨已经感觉大事不妙。一路恍恍惚惚往回走,恰好遇到老战友说起有这么一项任务,上面正在挑选人手,梁琨当即眼前一亮:“这岂不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抓紧把梁三儿这个兔崽子、闯祸精赶出去,然后找个借口把周楠也安排出去,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真要是怀孕了,这件事也能遮掩掉。不然,在边区根本无法掩盖,到时候丑事儿暴露出来,梁三儿虽然罪不至死,但前程却是毁了。”
想到这,梁琨当机立断赶紧到李先念那里去插队报名。恰好,梁三儿机缘巧合之下解了彭老总的围这件事李先念也听闻了,对这位敢于深入敌后的青年英雄也非常欣赏,当下就拍板决定让梁三儿参加这次行动。
梁三儿倒没有梁琨想的那么多,他只是庆幸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边区严苛的纪律约束了。他天性就不是喜欢被约束的人,在边区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是他长这么大对自己要求最严格的时期了,可仍然是声名显赫的问题学员,让学校的教职员和同学们颇感头痛,他自己也极不舒坦。原以为这次回来又得忍受苦闷的学校生活,没想到却又有这样一个机会,梁三儿登时大喜过望,张卓也好,陈曦也罢,都不如自由自在来得舒服惬意,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就点头答应了。倒把准备苦口婆心好好规劝梁三儿出门的梁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坏小子又有什么不良心思。
不过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只要他肯出去,那接下来很多事就能顺理成章的得以解决,故而梁琨也难得的对梁三儿能听他的安排感到满意,父子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高度的统一。
梁三儿这会儿心思才不在儿女情长上呢,对张卓浓浓的不舍他视而不见,反而对这次去能当什么官儿兴致高高。按他的想法,他从三义县出来的时候,最小是营长,最大当到了旅长。虽然现在干了八路,区别的只是革命分工不同,但当什么官仍然是他高度关注的地方:“爹,既然这次首长们高度重视打通战略交通线这件事儿,那上级打算派多少人出去?我去能担任什么职务?”
梁琨磕磕烟斗里的烟灰,对他翻了个无奈的大白眼:“我不知道。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紧给你报名了,其他的说实话我还没来得及听你打听。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后天就要出发。你还是抓紧准备准备吧,有什么不明白的路上问李先念,他作为总指挥会具体安排你们任务的。不过我估计,这次任务这么重大,最少三、五千的队伍应该还是有的吧?”
没有听出梁琨话中的不确定,梁三儿心中满满的都是兴奋,“嘿,最少三、五千人,那自己再小也能混个连长当当,只要手下有人,就能过一把官瘾,虽然比在****的时候小了点,不过八路不是穷嘛,还是可以接受的。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得意洋洋地拉着张卓的手回自己的窑洞去休息了。
张卓使劲儿挣了几次,没奈何梁三儿手劲儿大,只得红着脸遂了梁三儿的意,跟他进了窑洞。门刚一关,张卓伸手在梁三儿身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瞎闹什么?队伍里有纪律,晚上必须回去,你这个坏仔拉我做什么?”
梁三儿坏嘻嘻地一笑,猛地打横把张卓抱到了炕上,嘴里得意洋洋地说:“咱俩是夫妻,拉你来自然是做爱做的事儿喽。你放心,完事后我送你回去,不会让你违反纪律的。”
张卓还要抗争着再说什么,梁三儿已经一个饿虎扑食,扑倒在张卓的身上肆意妄为起来。张卓没有他的力气大,自己也克制不住相思之苦,挣扎一番后还是顺着梁三儿的意儿,让他在自己身上快意驰骋起来,小两口尽情享受夫妻间的鱼水之欢。
毕竟,三天后二人又得重新分别,此后再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
三天后,一支几十人的队伍逶迤行进在崇山峻岭中。扮作大掌柜的李先念打头骑在一头大青花驴上,脸色严峻,一声不吭。梁三儿和其他几十名特遣队员扮作伙计挑着担跟在后面,心里不住声儿地叫苦连天。
没有想象中的旌旗烈烈,千军万马誓师启程;也没有锣鼓喧天的十里相送。第三天天没亮,李先念就带着几十名队员悄悄上路了,这让信心满满的梁三儿一头雾水。
刚开始梁三儿还以为他们这几十个人是精英指挥员,大队人马可能会在前路的某个地方等他们前来汇合。可一路走了两天,满眼除了山就是山,别说人影,鬼影都没有半个。上百斤的担子连续挑几天,就算是精壮大小伙儿也吃不消,梁三儿感到肩膀火辣辣的疼,从刚开始的脚下腾云到现在的举步维艰,梁三儿感觉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儿了。
出发后的第三天早上,仗着自己老爹打过招呼的关系和自己敌后小英雄的名头,梁三儿实在没忍住,第一个打破纪律约束和队伍中的沉寂,率先向李先念问起此次任务来:“总指挥,咱们这到底往哪儿走啊?是不是要和前面的队伍汇合去?”
招募人员时和颜悦色的李先念一路上一直端着一副地主样的扑克脸,好似这一路上他真的是财主,后面的队员全都是他手下的长工苦力。听到梁三儿问:“他半睁不睁的眼皮抬也没抬,半晌鼻孔里哼了一声,“汇合?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总指挥抬手用鞭子抽了大青花驴一下,毛驴四蹄翻飞向前跑去,后面的几十名队员齐叫一声苦,怨声载道地担着重担加快脚步跟上,这一路就跑出了几十里地。等队员们累得像一群死狗般瘫倒在好整以暇在路边休息的李先念脚边时,李先念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手边的简易茶具装进大青花驴身上的皮兜里,嘴里嘀嘀咕咕地哼着:“都等你们半天了,这会儿才来。走呗,要不今天晚上就得在山里过夜了。”
队员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李总指挥这是咋回事?这弄手比抗大的军事教员还歹毒,这是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啊!
还没等人出声抗议,李先念已经翻身骑在了驴背上,“得儿驾”一声清和呵,小毛驴又一路小跑上路了。梁三儿一伙不得不从地上费劲地爬起来,这会连叫苦的力气也没有了,嗓子里拉着风匣死命朝小毛驴消失的方向追去。
就这样一追一赶整整持续了两天。每天都是天不亮起床,天黑透了才落脚。幸亏大家每天坚持用开水烫脚,不然第二天连路都走不得了,每个人的肩头都高高地肿了起来。这一路折腾下来,把几十名队员的傲骨和心气都打压了下来,现在别说有张床,就算路边的石头上大家伙也照样能呼呼大睡,一点都不挑不捡。
山路弯弯,李先念轻轻“吁”了一声,在山道的一个小转弯平台上停了下来,望了望远处山脚下的一个县城,李先念朝后面摆摆手说:“大家伙都在这里歇歇吧。”
梁三儿一伙差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李总指挥比地主恶霸还地主恶霸,今天怎么突然发善心会让他们中途休息?
疑惑归疑惑,但大家伙儿都是累垮了的人,先不管他李先念有什么想法,大家赶紧放下肩头的担子,一屁股坐倒在路边,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机会。
李先念破例走到大家伙的身边,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块烤饼,让他们补充体力。
这个态度转变的过于突然,大家虽然愣愣地接过了烤饼,但一时没反应过来,仍然傻愣愣地望着李先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梁三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深知事情反常必有妖,他没有急忙把面饼吃了,而是小心翼翼地问李先念:“总指挥,这是要到目的地了吗?难道山脚下的县城就是咱们和队伍汇合的地方?”
其他人听到这,也不禁停下吃饼的动作,眼光齐刷刷投射到李先念的身上,期望他能现在告诉大家这次的具体任务?
李先念听到这儿哑然失笑。他摇摇头对大家说:“队伍?没有其他队伍了,这次任务,就是我们这些人来完成。”
这是一个晴天霹雳,比预想中最恶劣的情况还要糟糕。大家顿时大惊失色,不少人手里的面饼都跌到了地上。
“不是吧,我们执行的是打通战略交通线的任务唉,那是要从华东、华南一路到西北建立根据地作为节点的呀,就这几十号人,又没人又没枪的,怎么可能建立起根据地?就算鼓动当地民众占据一城一地的,那也是逞一时威风,万万守不住的,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大家都用直愣愣的眼光看着李先念,希望他是开玩笑。
李先念的态度很认真,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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