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山神庙独矗山间,周围密林山涧,鸟鸣啁啁。
山风飒飒,不断从山神庙漏开的庙顶和破裂的门窗处吹进来,吹拂着庙里地面上的尘土。
看得出来,这座山神庙当年的香火还是很鼎盛的,庙初建的规模不小,院墙里各类器具齐全,青石铺地。只是由于近年来国内战事连绵,民众被极端的剥削,大家都没有什么余钱来求神拜佛了,这里才渐渐荒僻起来,少有人问津。
提着两大坛子醋,捏着一包蔬菜干粮,背着梅景萍,梁三儿忍着呛人的土腥味走进庙里。
梅景萍还是一副精神遣倦、病仄仄的样子。
赵若夫是个狠人,以一副不捉拿元凶誓不回头的精神,派遣手下和城里的保安力量,并协调了一部分伪军兵力大举出动搜查刺客。搜查范围也扩大到方圆几十里范围内。按照赵若夫的估计,这次梅景萍受了极重的内伤,必须在短时间内接受治疗,否则必定会一命呜呼。
只要帮她的高手有意救她,必然不会跑远。而是要寻找一处地方躲藏起来为梅景萍疗伤。这就是抓获刺客的最好良机。
与梅家的仇恨到底有多深赵若夫心知肚明,原以为经过暴风骤雨般的打击,梅家肯定已经被连根拔起了,仅有的几个漏网之鱼不过是些孤儿寡母,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轻视之下,赵若夫放松了对梅家的追杀,没想到,一时的大意结下恶果。梅家的报复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如其来,虽然打击力度不值一提,但表明梅家并没有自己原来想象的那样虚弱无力,而是有一定反扑能量的。最关键的是,这次梅家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一位高手助阵,这才是赵若夫最不安的地方。
他本人混迹江湖多年,自然知道江湖上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梅家又是家传的武学,肯定有一些流传下来的世交好友为他们打抱不平。这次赵若夫偷袭不成反而吃了大亏,万幸当时对方一心要救走梅景萍,这才放过自己。要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和时间,自己肯定难逃一劫。
这也是赵若夫近年来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震惊之下,赵若夫后怕不已。这次是祖上保佑,自己和家人才躲过一劫,下次可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了。况且,自古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旦对方死盯着自己不放,自己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想通这一层厉害,赵若夫更加不敢大意,严令此次务必要搜捕到刺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要有个结果。
重压之下,各支参与搜捕的部队如蝗虫般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开展大搜捕活动。县城内外和方圆数十里范围内遭了大殃,倒了大霉,被这帮兵痞恶霸祸害得不成样子。
不过赵若夫雷厉风行的报复对上别人或许有用,但遇到梁三儿就有些浪费感情了。
梁三儿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鸟,自然知道坏人遇到报复后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他出城后先在城东找了间杂货铺,把这间铺子里的米醋全部连根儿端了,然后把这家售卖和自己吃的菜蔬米粮全部顺走。临走时,梅景萍坚持百姓生活不易,非要梁三儿留下钱银才行。
梁三儿是什么性子?那就是白七爷的小号翻版,从来只有进的,根本没有出的。
所以说什么都不愿意。
两人意见相左,相持不下。没奈何,梅景萍只好给梁三儿写下人生中的第一张欠条,说好由梁三儿先垫付,事后梅景萍以三倍的价格偿还梁三儿。
这种买卖是梁三儿和温大成最爱干的事儿,他立马就同意了。并且借机又顺走这家的笔墨纸砚,用来让梅景萍写欠条。
走的时候梁三儿在梅景萍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忍着肉疼从偷来的一个金蟾蜍上剪下半截舌头,作为这些物资的赎金。
然后,梁三儿背着梅景萍从城东绕到城南,这才大步流星地向山里奔去。经过一天半夜的奔波,眼见梅景萍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了,梁三儿这才找到这间山神庙,准备为梅景萍疗伤。
屋外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随手劈了些院子里疯长的竹苗,扎成一个扫把,把庙里上上下下打扫个干净。然后在厚实的供桌上铺上床单,把梅景萍安置在上面。
梅景萍挣扎着坐了起来,小声咳嗽着说:“我歇不住,下来帮你干点活儿吧。就是身上没什么劲儿,不碍事的。”
梁三儿张嘴就凶她:“你个白痴瞎嘚瑟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中了那个姓赵的内劲儿?他的功力非常阴寒,已经伤到了你的胸腔,抓紧治都来不及呢,还敢乱动?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好好歇着您吧,瞅你路上粗手笨脚的样子,平日里肯定饭来张嘴、衣来伸手惯了,干什么都不会。你帮忙还不如我来呢。”
梅景萍好心被梁三儿噎了个半死,张嘴指着梁三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终于气的背过身躺下,再也不理梁三儿了。
梁三儿是和女人斗嘴赢惯了的好汉,才不理小女人的小心眼呢。
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女人。
除了他大嫂。
四处找了找,在原来的庙祝屋子里找到了一大一小两口锅,以及烧水用的炉子和水壶。看来原来的庙祝是在失去生活来源后才无奈下山讨生活去的,心里期冀还是要回来的。只不过下山后卷入滚滚红尘,身不由己之下彻底失去了返回这里的机会。
用竹叶和苇草封闭上屋顶的漏洞,把锅、炉子和水壶统统搬到屋子里,梁三儿又在旁边的山涧中打来水,生起火,用烧开的热水清洗过锅和水壶后,这才倒掉水正式开始做饭。
先在炉子上架上小锅,快手快脚地炒了三盘餐,荤素搭配,色泽诱人。然后闷上米饭。
在屋子神像的后面,梁三儿又架起一堆柴火,在火上架上大锅,把两坛米醋加水满满倒了一锅加热煮沸。
小锅快,大锅慢。等大锅的醋水刚刚开始有点热气的时候,小锅的米饭已经闷好了。
梅景萍虽然背对着梁三儿斜躺着,但一路只来得及啃了点干粮的胃里早已经空空如也,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味,肚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在夜间寂静的庙里显得格外清晰,顿时把梅景萍自个儿羞红了脸。
把菜拨在米饭里,梁三儿把锅子端在梅景萍耳边,然后很小人地说:“大小姐,起来吃饭呗。不过说好了,这顿饭是算钱的,你要是觉得梅家快破产了,将来还不了账、现在吃不起这顿饭,那不吃也行啊。”
梅景萍顿时气得翻身而起,“胡说。我们梅家几百年的基业,从来都是我家给别人施舍,从来不受别人施舍的。漫说一顿饭,就是千顿饭、万顿饭,我也是吃得起的。”
梁三儿一副阴险的嘴脸:“哦?是这样吗?我以为你是穷才吃不起的。要是你家有钱,你吃口饭让我看看。”
梅景萍气呼呼道:“吃就吃,有什么了不起。”
说着话,她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梅景萍虽然身材纤细,但是练武出身,能量需求大,饭量还是很大的。不一时就把一锅米饭和三盘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仍还显得意犹未尽。
等肚里吃了饭,有了底,梅景萍这才反应过来照顾她一路的梁三儿还没吃呢。
赶紧抬眼看看梁三儿,发现梁三儿正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天呐,你把饭全吃完了?!”
“这顿饭就算我和温麻子一起吃,也不一定能吃完啊!”
梅景萍顿时被说得恼羞成怒,想发火又晓得是自己的不对,没道理朝梁三儿使脾气。
气急下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梁三儿向来是输给女人眼泪的。眼见自己的玩笑让梅景萍当真了,暗骂自己没事儿找事,赶紧上杆子又开始哄劝梅景萍。
“喂喂喂,不就是一顿饭嘛。吃过了一抹嘴想不付账就算了,我也是闹着玩的,你怎么就当真了?这哭哭啼啼地唱得是哪儿出啊?”
“算了,算了。是我错了!好了,这顿饭不用给钱了,算我请了还不行?”
“哎呦,一句玩笑而已,你还恨上我了?”
梅景萍哭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不是。我是想起我爹了。”
“呃!”这个答案让梁三儿有点意外。
“我爹从小就疼我。我想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他都尽力满足我。就算梅家的太极拳,我爹也偷偷打破传男不传女的家训,教给我前十五式。有时候,我爹让我缠不过,就偷偷带我到山里打些野味烤熟了给我吃。那个味道我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口颊留香。”
“说实话,家里的厨子做到饭菜比我爹的野味要好得多,可我从小就觉得这世上最好吃的还是我爹给我烤的野味。每当这时候,我的饭量都是很大的,甚至比平日里的饭量大两倍不止。可惜,现在我爹不在了,再也没人给我烤那么好吃的野味了。”
“嗨,我当什么事儿。原来是没吃饱想吃野味了。”
梁三儿点点头,“明白。好了,你稍微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梁三儿不待梅景萍有什么反应,转身就出了庙,眨眼功夫消失在夜色中。
“喂,喂,你要去哪儿啊?”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恢复,梅景萍对梁三儿说走就走的作风显然不适应,赶紧叫他。
但梁三儿根本没有理她,不一时庙里就恢复了寂静。
夜色中,山林里不时传来夜鸟的啼叫,氛围清冷孤寂。梅景萍赶紧下来,走到门边向梁三儿消失的方向眺望,希望看到点什么。
可是半晌后她怅惘地叹口气,那里什么也看不到。
丝丝山风吹过,梅景萍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素来很胆大的她,这时心里也有点害怕了。山魈鬼怪的故事不断从脑海中飘过,越不敢去想越清晰,最后吓得她开始浑身轻微颤抖,赶紧把门关上,用凳子顶住,心里一个劲儿地盼着梁三儿能早点回来。
梁三儿回来的很快,手里提着一串儿已经洗剥好的野鸡。在梅景萍诧异的眼神中,又架起一个火堆开始烤了起来。
金黄的鸡油在火舌的****下一滴滴地落在火堆上,激起火焰不断地跳动,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土地庙中。
抬头看看目瞪口呆的梅景萍,梁三儿感觉有点诧异:“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有什么不对吗?还是我和你爹烤肉的手法一样,让你很怀念?”
梅景萍结结巴巴地说:“都不是。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捉住了这么多的野鸡?”
“当年,我和我爹在山上捉野鸡的时候,非常的费劲儿。我在用弓箭的情况下仍然需要老半天才能打到一只。可你怎么可能一会儿就捉这么多呢?”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想知道原因?”
梅景萍赶紧点头。她确实非常的好奇。
梁三儿脸一拉:“这是我吃饭的本事,可不能告诉你。”
梅景萍一腔热情撞在了梁三儿的冷屁股上,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半晌才气恼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梁三儿嘿嘿一笑,“我要干什么事儿和一般人一样,那多没意思。”
“喏,这支鸡烤好了,你尝尝味道咋样?”
梅景萍已经适应梁三儿喜怒无常的性子,也不以为忤,自顾自地接过来,撕下一条鸡腿吃了起来。
顿时,一股香甜的肉香充满嘴颊,让梅景萍食欲大开,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了,放开手脚大开朵颐,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支完整的烤鸡吃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吮着自己的手指。
梁三儿笑笑,又递给她一支,这回梅景萍有点遗憾地看看说:“谢谢,我真的吃饱了。刚才要是知道今晚还有烧鸡吃,我就少吃点米饭。”
梁三儿忍不住哈哈一笑,“你是狐狸精转世吗,这么爱吃鸡肉。”
梅景萍脸轻微一红:“我也不知道。按说我家里什么都吃得起,可我就是喜欢吃烤鸡。”
梁三儿才不关心她的饮食爱好呢。见梅景萍不吃了,他把剩下的烤鸡全部风卷残云地吃完。然后用小锅烧了点热水和梅景萍洗过手。
这时候,大锅里的醋水终于烧开了,“咕嘟、咕嘟”地上下翻滚着,整个土地庙充满了一股浓郁的醋味,彻底遮盖了刚才的烤鸡味。
撤去柴火,待水温降低了点,梁三儿一步三摇地踱到梅景萍身边,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吃饱喝足了,现在我得给你疗伤。不然你这样下去,一点忙都帮不上,迟早会是我的拖累。”
梅景萍正要说些感谢的客套话,梁三儿的手从她的后颈处轻微拂过,梅景萍顿时一声不吭地昏睡了过去。
“唉,和女人打交道就是麻烦呐!”梁三儿吃力的感叹道。
“这些老娘们,动动她们的身子,脱脱她们的衣服,要死要活的,不管感情不感情的,非要给个说法,非要你负责,脑子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烦不烦呐?”
“还是让你睡着得了,不然让你知道我脱你的衣服,还不知道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趁你睡着的时候我摆布你,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算怀疑,我来个死不认账,你能咋地?呵呵。”
嘴里嘀咕着,梁三儿手底下一点都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把梅景萍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然后把她放进醋水锅里盘膝坐好。自己站在梅景萍的身后,一手从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筋缩、中枢、悬枢、命门、腰阳关一路点下,反复十余次,然后抵在灵台穴上轻轻运功;另一只手从璇玑开始,沿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中庭、鸩尾一路下行,然后在檀中穴发功。
又过了一会儿,梁三儿的头顶也开始微微发汗,满屋子的醋味儿仿佛重新被吸进了大锅里盘膝静坐的梅景萍身上,从她身体中散发出浓郁的醋味。
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在梁三儿心里开始不住叫苦连天的时候,梅景萍张口吐出了一口黑水,气味腥臭异常。
随着这口黑水的吐出,梅景萍全身上下汗出如浆,不断有腥臭的汗水从汗腺中排除,如此反复。直到汗水中腥臭味道越来越淡,醋味儿越来越大的时候,梁三儿才长吁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老腰站直了身子,心想总算是成了,把这个梅景萍从鬼门关前重新拉了回来。
这也是梅景萍自己武功功底好,身体素质高,治疗前补充了大量的食物,这才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次险情。否则很可能疗伤半途中不支夭折。
把梅景萍从锅里抱出来,然后用小锅里烧兑好的热水重新替她清洗了身体。梅景萍这才算焕然一新,再也没有了那股难闻的怪味和满身的醋味。
好事做完了,梁三儿终于能松口气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