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早就知道花千树为了武松的所作所为,所以当李达天跟他谈起花千树的行为时,他并不惊讶。李达天严肃地提出希望西门庆管教一下花千树,不然武松喝酒打虎的事情很难澄清,官府也很难办。
李达天说:“更何况,让武松亲自澄清打虎真相是您西门大官人提出来的。”
西门庆笑笑:“一个丫头,能闹出什么大事来?你们把她抓进衙门教训一下就行了。”
李达天:“大官人说笑了。没有大官人的首肯,我们哪里敢随便拿人?”
西门庆跟花子虚是结拜兄弟,但是跟花子非并没有什么瓜葛,只是认识而已。那为什么西门庆这么护着花千树呢?花子虚有一个老婆叫李瓶儿,长得很漂亮。李瓶儿在一次宴会上见到过西门庆,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倜傥的大官人。很快,他们两个人就勾搭成奸。花子虚碍于兄弟情面,不好翻脸,再加上他正被官司缠身,郁闷不已,所以没多久就病死了。临死之前,花子虚却拜托西门庆好好照看花千树,因为花子非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但是他们兄弟俩素来没有更多的来往,花子非看不惯花子虚的所作所为。花子虚想报答弟弟的救命之恩,而花子非已经死在了他前面,所以他只能拜托西门庆照看侄女花千树。虽然花子虚兄弟不和,但是花千树很喜欢这个大伯,花子虚也非常疼爱这个侄女。花千树的很多脾气都随花子虚。另外,花子虚知道,凭他对西门庆的了解,自己死后西门庆一定会娶李瓶儿做姨太太,既然这样,又何必跟西门庆闹翻呢?而西门庆也觉得不管怎样,毕竟是自己对花子虚不义在先,况且花子虚忍气吞声没有跟自己闹翻,明面上又是结拜兄弟,所以就爽快地答应了花子虚的拜托。本来,西门庆对花千树是有非分之想的,可是新娶进门的李瓶儿非常讨他的喜欢,给了他极大的快乐和满足,所以他对花千树就渐渐地没了什么心思。后来李瓶儿因为生孩子难产死了,西门庆不免伤心,就对花千树更加没情没绪了。当然,西门庆在公开场合下说过,花千树也是他的侄女,谁也不许欺负她。如今,花千树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如果自己放弃承诺,让官府抓她进衙门,那岂不是自己失了脸面,又落了个背信弃义的骂名吗?西门庆是很要面子的人。可是花千树居然喜欢上了自己的仇人武松,这让他十分恼怒。但西门庆又一想,如果因为花千树而再次得罪武松,惹火烧身不划算。武松虽然不是都头了,可他毕竟还在,并没有倒下。
西门庆笑了笑:“李大人说哪里话?“
李达天拿起制作精良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放下,然后稍微凑近西门庆,换了一种语气:“大哥,这里就我们两兄弟,说话不能随便一点吗?“
西门庆笑笑:“兄弟,我一直都很随便啊。”
李达天:“大哥,你到底想不想保花千树?”
西门庆:“不想。可武松怎么办?”
李达天:“小弟明白大哥的意思。我会抓紧的。”
西门庆:“你们不要让那个丫头去现场嘛!”
李达天:“那她在别的地方闹呢?”
西门庆:“我跟她谈一谈就是。不要随便抓人。那个丫头性子烈得很,搞出大事情来就不好了。”
李达天点头:“明白,大哥。”
西门庆:“武松今天去哪里?”
李达天:“城东。”
西门庆:“那你还不赶紧去?”
武松在城东的澄清说明会已经快到尾声了。在场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武松了。
武松干咳了几声:“-----也就是说,当年我没有喝那么多酒,最多只喝了十碗----”
武松看到李达天站在人群中,表情阴沉地看着自己。
武松:“都过去好几年了,哪个记得清楚喝了多少酒嘛?我们喝酒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喝酒的时候都不愿意多喝,喝完了每个人都说自己喝得最多,就喜欢说大话,是不是嘛?”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和议论声。
武松今天出门的时候,潘金莲跟他说早点回来,自己好像要生了。武松有些犹豫,但是潘金莲告诉他不要紧,快去快回就是了。所以武松今天说得特别的流畅,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武松:“一个人怎么能打死一只猛虎?不可能的事嘛!我喝了酒,说大话吹牛嘛!是我和十几个猎户一起打死的老虎。他们比我勇敢。我只是在旁边打了十来拳,没起多大作用-----”
人群中有一个人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怎么到处都在说武松打虎呢?没有说其他人啊!”
武松楞了楞,冲口而出:“本来就是-----就是他们打死的嘛,我只是在旁边看-----”
那个人不依不饶:“武都头,你一会儿说打了十拳,一会儿说你在旁边看,以前你又说打了五七十拳,县志上也说你打了五七十拳,到底你打了多少拳?”
武松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我只打了十拳-----”
那个人:“你刚才又说你在旁边看!”
武松不知道该怎样说。人群又开始喧闹起来。
李达天大声地:“乔郓城!把这个人带出去!带回衙门!”
乔郓城和两个捕快走过来,架起那个人就往外走,任凭那个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个人刚要说话,乔郓城一把捂住他的嘴。武松的表情有些痛苦自责,他低下头不忍看。
李达天大声地:“本官知道这个人是鲁秀才的侄子,在城东经营两家商铺,自以为认识几个字就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乔都头,查他这些年的税赋情况,一查到底!”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了。
李达天:“现在这里没有武都头,只有武松!”
武松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他只想着早点赶回家,别的没时间多想,一切等以后再说吧。
李达天:“武松,本官问你,当年在景阳冈,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如实回答!”
武松顿了顿:“十碗。“
李达天:“想清楚再回复本官,各位也听清楚了。你在景阳冈喝了多少酒?”
武松木然地:“十碗。”
李达天:“不是十八碗吗?”
武松:“不是。我只喝了十碗。”
人群中有轻声议论。
李达天:“好!本官再问你,是你一个人打死的老虎吗?”
武松的心颤抖了一下:“不是。”
李达天:“很好!那是谁打死的老虎?”
武松:“十几个猎户打死的,我只在旁边打了十拳。”
李达天:“很好!为什么县志上只说是你一个人打虎?”
武松迟疑片刻:“那是县志乱说。我请求李大人修改县志。”
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说话。人们默默地看着这位昔日的打虎英雄,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以清河县有这么一位打虎英雄而自豪,而现在这位打虎英雄亲口说老虎不是他打死的,也没有喝那么多酒。打虎英雄成了骗子,撒谎者,吹牛大王。那十二个猎户坐在那里,昂首挺胸,仿佛十二个证明。
武松还没有回家,潘金莲已经快要临产了。她努力支撑着,慢慢向床边移动,肚子疼得她汗如雨下。她紧咬牙关,想找到一把剪刀,但是看不到剪刀。她想起生孩子要用热水,便慢慢回过身,朝厨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但是她实在走不动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大声地呻吟起来。
花千树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个多时辰,两个捕快一直跟着她。
花千树:“你们累不累呀?”
捕快毫无表情:“不累。只要你不去城东,我们就不累。”
花千树:“武松打虎的事情你们听说过吗?我给你们讲讲。”
捕快:“你不要讲,我们也不要听。”
花千树:“武松在景阳冈喝了十八碗酒之后-----”
捕快打断:“只喝了十碗,老虎也不是他一个人打死的。这是武松自己讲的。”
花千树一耳光打过去,捕快抓住她的手,花千树挣扎不脱。正在这个时候,捕快杜普跑来了,他着急地在花千树耳边说了几句话,花千树撒腿就往潘金莲家跑。两个捕快也跟着跑。
杜普大声地:“我已经叫了接生婆了!”
花千树跑到潘金莲家的时候,潘金莲已经几乎昏死过去了,满地都是血。花千树把她抱到床上,吩咐两个捕快去烧水。潘金莲大声地呻吟,痛得不行,花千树急得团团转,幸好接生婆及时赶到了。
武松看着沉默的人群,自己也低下头。他知道,打虎英雄已经不存在了,生命中的高光时刻已经被抹掉。世上已无打虎英雄。武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喝酒打虎是上一辈子的事,或者是别人的事,自己只是梦到了打虎。武松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喝酒打虎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武松对潘金莲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他清楚的记得嫂嫂给自己量身定做衣服的时候,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口里衔着尺子的样子。嫂嫂衔着尺子,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
李达天:“武松,本官再问你,以后若有人问起你喝酒打虎的事情,你怎么回答?”
武松顿了顿:“就像今天这样回答。”
李达天:“武松,你会反悔么?”
武松:“不会。”
李达天大声地:“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都听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有人开始离去。有人在离去的时候,对武松投去了一丝鄙视不屑的眼光。
李达天对今天澄清说明会的效果相当满意。他坚定地认为,武松身上的神光已经褪去一大半了,没什么人会相信他、崇拜他了。他决定把澄清说明会上的情况编成一本小册子,人手一册,全部经费由官府承担。再找几个文人编一出戏,戏名就叫《武松没打虎》,让戏班子逢年过节在清河县巡回演出,使武松没打虎这件事深入人心。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潘金莲在经受着巨大的生育痛苦,她痛苦的喊叫声让花千树心惊胆颤,也让接生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接生婆生涯今天就要结束了。大汗淋漓的潘金莲快要虚脱了,汗水和泪水交融在一起,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了。但是潘金莲没有喊武松的名字,也没有咒骂任何人和东西,她只是痛得惨叫。那两个跟来的捕快在门外都不敢听下去了,只跑得远远的。
当武松跨进院子的时候,他听到了潘金莲最痛苦的一声惨叫,随后,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响彻在屋里屋外。武松冲击屋内,看到了三个满身血污的女人。
接生婆抱着婴儿:“恭喜武都头,贺喜武都头!”
武松看了新生儿子一眼,走到床边,一把抱起全身血汗湿透了的潘金莲,禁不住热泪盈眶。
武松:“阿莲-----”
潘金莲声若游丝:“老武-----”
花千树激动得要哭了:“武哥哥,嫂子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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