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梁煮海盐的地方叫做青泥洼,此地大概就是后世海滨城市大连的市区,不过此时的这里还未开发,只有海边的盐场住着三十多户盐民,在盐场往西不到四里地,有一座叫做沙河墩的墩堡,堡内住着八名墩军。过往,陈梁都是让这些墩军监督当地的盐民们煮海盐。
在前往盐场的路上,陈铮似乎明白了大连这座城市为何到二十世纪初才建立起来,这地方属于丘陵地形,几乎每隔一二百米便能见到一个陡坡,在运输工具主要依靠骡马的古代,要想在此地建城,运输物资便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陈铮一行人骑着马连爬了数个陡坡,终于遥望到了一片平坦的银色滩涂地,众人立时跃马飞奔,盏茶左右的工夫,便疾驰到了海边。
正在海边监督盐民们煮盐的墩军见了飞奔而来的十余骑,起初还以为是贩私盐的事情走漏了风声,直到他们看见了罗勇,这才安下心来。
墩甲长王通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油子,他一见了罗勇立时笑眯眯的上前,道:“罗千户,今日还不是取盐的日子,您怎么突然来了。”
罗勇道:“陈大人想来找个人,并顺便巡查一下盐场。”
王通看了一眼马上的陈铮,便猜到了他是袭替陈梁的新任旅顺千户,立时道:“千户大人远道而来,不如让卑职先备些简单酒菜,吃了之后再去盐场巡视吧。”
陈铮看着他那一脸谄媚的笑,心里就生出一些厌恶感,“不必了,我现在就去盐场!”他说着翻身下马带着一众部下朝远处的一座村落走去,王通也只得硬着头皮为陈铮引路。
一行人在沙滩上走了约有二、三百米,便看到前方村落中伫立着一排简陋的木屋,每一间木屋里头都摆放着一口大锅,几名妇人和小孩子正守在大锅旁,不断地往灶里添柴火,至于男丁们则忙着在沙滩上分割出的一块块方形盐地中提取卤水。
陈铮一边走一边询问起王通这煮盐的方法,原来这个时代的煮海盐又被称为煎盐,通常的步骤都是先在海边建筑围堤开辟盐场,盐民们在盐场中刮取咸土,这样一来便能使土质疏松,易于吸收海潮的盐分。
接着盐民们再用刮取的咸土建了一个简易的储水蒸发池,这蒸发池被是卤井。盐民将漫入盐地的潮水引流至卤井中,得到的便是卤水。最后再将卤水倒入大锅中煎煮便可成盐。
陈铮听着王通的介绍,目光扫向那些正在忙碌的渔民,却发现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见了这副情景,他眉头微微一皱,向身旁的罗勇低声问道:“罗叔,这些渔民帮我爹煮盐,可有月钱领?”
罗勇摇摇头,道:“这些人要了银子也没地方花,过去你爹只管他们的食宿,每人每月有两斗精米。”
陈铮听了不禁摇首一叹,道:“你看这里的壮年男子个个瘦弱,哪里像能吃饱的样子?”他说着转向了王通问道:“每月运来的米粮你都按时发给他们了么?”
“小人都发了,大人若不信可随便找个人问问。”王通说道。
陈铮拉了一个走近眼前的男丁,问道:“我问你,你每月可领到了两斗精米?”
那渔民见了陈铮,脸上明显带着些惧意,讷讷的点点头,便急着走开去干活。
陈铮见状心下存疑,正想再找人问时,忽然听到数步之外的一间棚子里头传出了一阵吟诗声。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大人,这吟诗的就是那举人,他叫刘敬堂!”罗勇提醒道。
“这穷措大又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了大人的兴致!”王通恨恨的骂道。
“没事的,他便是我要找的人!”陈铮说着独自走向几步外的一座棚子。
棚子里安置了一口大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正蹲在灶边一边吟诗一边添柴火,他看到陈铮来了后,却也没搭理,而是继续吟唱道:“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待他将这首诗吟完之后,陈铮才道:“世人读柳三变,只知杨柳岸,晓风残月,又有几人晓得他曾写过这首《煮海盐歌》呢?”
刘举人听了这话,缓缓抬起头打量了陈铮一番,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再下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一位武人能知柳永的这首《煮海盐歌》,怕也不是寻常之辈,我见阁下这副气势,想必是旅顺城里的新千户吧?”刘举人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对豆大的小眼睛在陈铮身上转来转去。
此刻,陈铮同样也在观察他,这刘举人四十多岁,虽然落魄,但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傲气。“我就是旅顺千户陈铮,先生想必是刘举人吧?”
刘敬堂听了捋了捋胡须,自嘲地笑道:“我不过是个被革了功名的罪民罢了!”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辛酸气。
陈铮见状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直接道:“本官今日前来,是想请先生回旅顺城里教书,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落魄的举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他赶忙客气的应道:“推行教化,这本就是我们读书人应该做的,只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脸上带着些许的犹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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