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夜开始,刘府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洞开,像是张门迎客,从大门洞看进去,刘府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明亮的灯笼,高高挑起,今夜,刘府没有暗处,一切都曝光在光明中。
刘老太爷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太师椅被下人搬到大厅中央,正对着刘府大门。
刘老太爷正襟危坐,关键是还穿上一件藏青色官袍,前胸缀一方补子,上绣一獬豸。头戴朝冠,镶一颗青晶石。
御史台上夫,公正刺朝野。
刘府先祖乃是御史台大人,自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正气凛然。
今夜刘府敞开大门,不惧邪魔,不怕外道,有种就放马进大门。
刘老太爷背后,是刘家男性三代子孙共计二十四人。刘老太爷居中而坐,后面第一排是差不多身高的四人,刘静定率第三代站在第二排,孙子辈高高低低十多人,最小的尚不足两岁。刘家人人面色严峻冷肃,双眼如电,悍不畏死。
刘静定的脸色铁青,和刘老太爷的铁青不同,他是铁青发黑,黑中渗灰。谁也不知道他很想尿尿,他在肚子里一遍一遍咒骂自己为何如此懦弱。他是刘府长孙,就应该有长孙的风范。但没由来的,他就是觉得害怕,他并不是害怕苍龙岭的强盗,他只是觉得憋屈觉得难受觉得别扭,因为铁老大的一句话:我会打爆你那张臭嘴。
“你不要进来…”刘静定心里不停地祈祷,他真的不愿意看到铁老大带着一般强盗闯进大门。
那个刘府教头、枣子坡第一高手、修行者洪教头都成了铁老大的阶下囚,刘府凭什么去抵挡?就凭这二十四个男人的一腔热血?就凭先祖传下的御史名节?刘静定很想劝说刘老太爷放弃固执陈见,万事都可商量。可他不敢,真不敢。
还有,二愣子,铁老大,你为何要回到枣子坡?原本太平的世界因为你,被搅成一片泥泞。你要是不回来,就一定不会出现这么多事情。都是你~刘静定的眼睛要喷出火焰。
“镇定!”似乎感觉到长孙的怒火,刘老太爷误会了刘静定的愤怒。
“愤怒无法解决问题,正气才能压制邪魔。”
刘老太爷在等,一条街的人们也在等,这一夜没有人入眠,虽然春风很浓,浓到像化不开的山水。
可直到鸡鸣日升,铁老大也没带着他的苍龙岭强盗杀进刘府。刘老太爷一宿未眠,身上散发出的老人气更浓了,刘静定鼻子难受,他很想憋住呼吸,可那股气息还是一个劲地往他鼻孔里钻。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连串喷嚏。
刘老太爷不悦地地将巴掌拍拍太师椅的扶手,虽然很轻,但态度很鲜明。
没有人敢吱声,在刘府中,刘老太爷是神一样的存在。
直到红日升了起来,春日的阳光照射宽大的府邸,刘老太爷才说了一句:“各自回房,守正静待。”
刘府的男人们才如释重负,心里暗暗舒口气。刘静定走开几步,想远离刘老太爷。没料到刘老太爷招手唤他:“定儿你留下。”
都知道刘老太爷最钟爱长孙,没人觉得奇怪。等所有人安静地退去,厅堂里就只剩下刘老太爷和刘静定。
“定儿是否有些失望?”刘老太爷一开口,那股浓郁的老人气就像脏水一般泼下,逼人窒息。不知为何,这个早晨刘老太爷散发的老人气特别多特别浓,也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也许是高度紧张的缘故,总之,刘静定就是觉得难受。
刘静定尽量让自己远离刘老太爷,这样他还能保持呼吸的顺畅。
“定儿你要知道,御史一脉,坚守公道,便是皇权高压,贵胄相欺,我自岿然不动,绝不摧颜折腰事权贵!区区邪魔,怎可乱我之心?正所谓正邪不两立,便是舍生取义,又有何畏惧?定儿,你可记住了!”
刘老太爷太激动了,加剧了咳嗽的频率,喉咙里咕哝了良久,终于吐出一口浓痰。
刘静定垂手而立,沉声道:“定儿记住呢。”这些话不是第一次听,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听。
“很好!”刘老太爷欣慰,轻咳一声,“当初为你取名“静定”,便是期望你遇事先静,逢乱必定,静定者,方为御史之气度。”
刘静定的额头开始冒汗,他原本站在第三排正中,又是在刘老太爷背后,自己那点胆怯和懦弱怎就落在他的眼中。
“定儿明白了。”刘静定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尽量让口气显得平和平稳。
静与定。
“去吧,该上学呢。夫子虽不是个好先生,却是个好老师。”刘老太爷说了一句刘静定没弄明白的话。
好先生和好老师有区别吗?
刘静定退了出去,他先是大口大口呼吸着厅外新鲜的空气,这空气真舒服真轻松,全没有厅堂里的死气沉沉的压抑,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一辈子要这种空气,也不去想什么御史骨气。
接着他就想另一个问题,好先生和好老师的区别。他想了一会,终究没有答案,便自嘲地摇摇头。
既然铁老大没有在夜里杀进刘府,那么生活还要继续。
刘静定走进知味学堂时,似有无数双眼睛偷伺着,他没有正眼回复,既然要做御史的后人,就要保持御史的气节,所谓天崩地裂,气节不倒。
但刘静定无法回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当大学姐白玉葭的眼光投射过来时,刘静定的气度有些涣散。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正襟危坐,很及时地掩饰那一瞬间的恍惚。
学堂从来没有今天这般安安静静,没人吱声,没人交谈,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某一种可能性的发生。
因为还有一个人未到。
昨夜刘府敞开大门,铁老大居然没有率领强盗杀进,那可是死了两个强盗呀,要想坐稳老大的位置,就一定要替苍龙岭的强盗讨回相等血债,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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