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过后,枣子坡的生活又恢复原貌,没有多少枣子坡人能意识到云袖寺和尚所掀起的这次危机如果不是及时平息,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普通的人们只有肤浅的生活本能,更多的人却是懒得思索,况且他们也无法进行有效的思索,反正枣子坡的天有那三个大人物顶着,不,现在又多了一个,虽然铁老大的年龄与那三个实在悬殊,但这丝毫不影响枣子坡人对他打心眼里发出的崇拜,还有一点敬畏。
入云龙没有杀洪教头,但当刘老太爷看到洪教头时还是微微吃惊。
“是他们干的?”刘老太爷没有动怒,但语气并不好。
洪教头的双眼瞎了,是被两根手指硬生生地戳瞎的,样子狰狞,状貌可怖。
当然,还断了一条胳膊。
“他们没有动手,”洪教头瞎眼如废弃的无波枯井,“我自己戳瞎的。”
刘老太爷微微动容,咳了声道:“用一双眼睛换一条人命,账不是这么算的。”
“跟算账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眼无珠。所以这眼珠子就没必要保留了。”洪教头语气不见丝毫起伏,好像说的不是自己。
刘老太爷开始沉默,洪教头在自责,在反思,因此他才会做出如此举动。那么刘府呢,算不算引狼入室?算不算有眼无珠?
洪教头还在等待,他的眼瞎了,修行者的感觉还在,分明感触到屋子里的沉闷和滞重。
好久好久,刘老太爷一只手轻轻拍打胸口柔软的薄被,虽然时节开始进入仲春,可幽暗昏黑的屋子依然是湿冷的。
“你是来辞行的?”刘老太爷语气多少有些失落。
“无用之人,只怕给府上添麻烦。”洪教头诚恳地说,事实上,当日的冲动,他的确给刘府带来很多的麻烦。
“去哪里?”
“回乡下,永不入世。”洪教头回答的干脆,坚决,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去吧。”刘老太爷似乎很累,手指做了个简单手势。
洪教头恭恭敬敬地行礼,倒退,然后转身出了门。那间屋子实在压抑,出了门,洪教头抬起脸,瞎眼迎接自树叶间滴漏的阳光,平静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四月的枣花终于点缀开来,在细致而翠绿的枣叶间绽放,鹅黄嫩绿的五瓣花蕾中开始窜出一粒粒嫩绿的枣芽,在风中张望,似乎瞅准了时机,趁人不备就是一通猛长。
满坡满坡的枣树从山腰一直铺到山脚,远远看去,就像一张绿色的地毯,又似一挂宽厚的瀑布,摇曳的风姿能够迷住行人的眼。
直到这时节,这风景,才是真正的枣子坡。
知味学堂向来不会太安静,但自进入仲春后气氛就完全不同了,不要说刘静定等学生加紧了读书,便是孔聚财也不好意思插科打诨了。原因很简单,再有几个月就要迎来三年的大考~今科秋闱。
白老夫子明显勤快了许多,到学堂的次数比平时里加起来还要多三倍,可见往常的白老夫子有多懒就有多懒。
上午课上完,收起当堂作业,白老夫子回到后舍休息。
“爹,喝口茶。”白玉葭捧起新冲的绿茶递给白老夫子。
“嗯,香,啊,是云雾黄荆茶,好多年没品尝过了,秦药老头几时这么大方了?”白老夫子如捧珍宝,细细啜口茶,仔细品味。真是好茶,而且还是清明茶,一股清香,满齿生芳,精神为之一振。
“铁…心歌送来的,就一包。”白玉葭眨着大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想牧羊湖的波光。
“就一包?”白老夫子瞪圆眼珠,声音都有些打颤,“大…包还是小…包?”
大包是可以分开喝好多次的大包,小包就只能泡一次,喝完就没了。
“爹,是大包。”白玉葭的脸颊现出欢喜。
“臭小子还有这等好心,还是别有用心,不安好心?哼,喊他过来,爹有话要问问。”
好一会,直到白老夫子有些不耐烦了,铁老才磨唧唧地蹭着门进来。
“好大的架子。”白老夫子冷眼瞥去。
“肚子坏了,蹲了会茅厕。”铁老大苦逼着脸,不似作伪。
“好了,老夫面前就不要演戏了。咦,我说你怎变了,三年前可不是这般奸猾阴险装模作样?”白老夫子瞪眼。
“有吗?没有吧。”铁老大一愣,二愣子脾气勃然大发,“你少污蔑人,我几时奸猾阴险装模作样了?”
“装,继续演。”白老夫子侧颜冷视。
铁老大实在装不下去了,心中暗暗佩服,老狐狸还是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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