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天恩走进书房,桌案上铺开宣纸,洁白的宣纸一尘不染。
秋风徐徐,窗明几净。没有别天恩的允许,没人敢走进书房。
站在桌案前,别天恩从袖口内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滴水珠,水珠在宣纸上洇开,像涟漪向外漫去。
水珠润过整张宣纸,宣纸上显出三个脚印,梅花形状,猫爪脚印。
别天恩盯着脚印,脚印随宣纸风干而浅浅淡淡消退,直至不留一点痕迹。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大京帝国人才济济,但真正达到像别天恩这等思维缜密思考周详的高度,怕也是不多。皇帝器重,朝廷倚重,是为国之栋梁。
然后就开始揉太阳穴。十多天来,他不能思考,只要一思考太阳穴就发胀发痛,宛如一条毒虫在脑海里爬行。
他也曾怀疑过墨玉头枕,但夫人和他同床共枕,夫人一点纰漏都没出过,难道玉枕害人还要看对象?之前也反复验证墨玉头枕,的确是普普通通,况且他和夫人情投意合,感情笃厚,夫人又怎会害她的夫君呢?
揉了揉太阳穴,别天恩提笔,开始作画,画一支老树虬枝,再点上数朵花瓣,就是一幅梅花图了。不知有意无意,那数朵梅花正好遮盖住先前显现出的猫脚印。
画成,别天恩双手结出一个结界,罩住书房,书房内外完全隔离。原来别天恩不止是山江郡郡守,还是一个道法高手。
凝视案上的画,别天恩又是好一阵沉默。之后,他走到书柜前,从第三排抽出一本书,书柜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按钮。手指在小按钮上有节律地上下摩挲,一个暗屉消无声息地打开。
抽屉里平躺着一枚令符,形似虎,虎符。此符只有一半,另一半应在某位将军手中。
沉思片刻,毫不犹疑,别天恩发出了那枚虎符。暗屉缩回,倏忽一声,虎符已传。
是为传符。
和密室传讯不同,虎符无法装进小球,也无法借助竹鼠送达。竹鼠是他师门互通消息的秘法,虎符自有传递系统。
以虎符调兵谴将,别天恩开始行动。
长吁口气,别天恩慢慢回神,解去结界,走出书房。
房门掩映,书房寂静无声,俄而一烟黑影缓缓凝成一只猫,猫眼深褐,凶光毕露。野猫望着传符位置,又回转眼光,凝重地看着桌案上那幅梅花图。
别天恩用画图的方式告诉野猫,我知道你来了;但别天恩绝没猜到,野猫并没有离开书房,就算他以结界隔离内外,他的一切行动都尽在野猫掌控之中。
这是一个疏忽,这个疏忽犯在别天恩的身上实在是不应该。
从书房出来,别天恩去了耳房,滕舞还在昏迷之中,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别天恩像看女儿一样看着滕舞,眼里流露出一丝慈爱。
“滕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心疼。”
别天恩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滕舞的额头。
“我和你父,本为同僚,亦是生死兄弟,肝胆相照。元启初年平叛战场上,是你父替我挡住一箭;元启三年万江之上,是你父破流寇而保我旗舰;元启五年大幕山中,你父为我殿后而不再回来……”
别天恩有些动容,眼光微微潮湿。以他这等人物,已然沉稳到山崩而不眨眼的地步,而此时,大丈夫也有动情处。
“唉,每思滕兄,总感悲怆。你父临去时将你托付给我,你如今这样,叫我怎向滕兄交代?”
“滕舞呀滕舞,你不可如此……”
别天恩说不下去了,晃晃地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轻轻地放在滕舞的掌心,又将滕舞的手掌合拢。
“这块玉佩呀,是当年夫人送我的平安符,我佩戴此符,多少次都逢凶化吉。我将这平安符暂时寄在你这儿,希望籍此符,你也能化险为夷。”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临走时,别天恩将被子往滕舞身上拉了拉,又掖了掖,真个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之后整整一天,别天恩再也没有出门。
山江郡传符自有其秘密通道,也是一个秘密组织。
一般而言,接符之人,视符的轻重危机程度作出相应的送达级别。此次别天恩发出的是一级战备虎符,接符的传信使是一位重甲骑兵。
虎符,一级,传东大营左将军唐大钺。
表面上看,山江郡风平浪静,但别天恩似乎有某种不详的预感,山江郡有大事发生。
从铁心歌平白无故失踪,到画眉僧无故进城,继而是满城闹鬼,再到佛祖显灵,这数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却让别天恩难以厘清头绪。
之前他下令东大营往东扩展十里,以拉开与山江郡的距离。无非是一旦发生变故,山江郡也有较大的缓冲余地。
这次传符,却是要调大军。
按道理说,山江郡雄踞帝国中部,就算有外族侵扰,也到不了山江郡。但如果是祸起萧墙呢?但如果是意料之外呢?别天恩不敢松懈,也不敢豪赌。
他的使命就是确保山江郡平安,像定海神针一般屹立帝国的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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