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钺脸色阴沉,左手举起的手掌正要挥落,猛听侧后方沉闷的响声由低到高由远及近,大地都仿佛在震动,那是马蹄声,是千军万马的奔驰。
当了一辈子军人,唐大钺知道那是近十万大军的声响,也只有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才能掀起如此的气势。
黄土飞扬,急冲甚箭。当先一人一马,匹练似芒。马上将军,重甲铁枪,正是唐瞭。
唐大钺忽然放声大笑,右手紧握的开山大斧到此时才寸寸断裂。
方才那惊天一战,毕竟是不敌无相佛,他几乎用尽道炁,此刻精元受损,连本命兵器开山大斧也被毁,可见伤势严重。
唐大钺觉得眼前一黑,终于一头栽下马。
唐瞭远远看父亲坠马,根本就无暇顾及父亲安危,此刻如在弦之箭,压住心中悲恸,纵马前冲。
几里距离一个冲刺,唐瞭当先冲进矬子寇的刀光中。铁枪一路纵挑,像一把铁犁犁进矬子寇阵仗。
山江郡十万民兵像打出的榴弹,潮水般掩杀过去。也就一个转眼,两军就在幕水之畔绞杀在一起。
和东大营重甲军一拨一拨投入战场不同,这时是双方近二十万人马搅和厮杀,没有空地,那就直接滚抱在一起;刀枪施展不开,那就干脆用手抠用脚蹬用牙咬。
山江郡民兵虽由越尺孤训练了三天,但三天训练哪里能适应战场。不过没关系,二十多万人马拥挤在连转身都难的幕水,近身肉搏反而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民兵不是正规军,打架没有那么多束缚和讲究,何况是生死关头,凡是能打死对手的手段,无论是否卑鄙恶劣,全都用了上去。
若是两军拉开架势打,山江郡民兵根本没有优势,但若是演变成街头市井的泼皮无赖打架,山江郡民兵却是大占便宜。
矬子寇有被咬掉耳朵鼻子的,有被踢裆爆蛋的,有被肘子打断肋骨的,有被太阳穴挨上一记闷拳的……
打仗是需要战术的,打架是越混乱越好,山江郡民兵的战术就是不要战术,因为这支临时凑起的民兵根本没有所谓的战术素养。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无所保留的庞大的正面攻击,用民间打群架来形容最为贴切,只是比打群架更残暴更磅礴更壮观。
无数的人马挤在狭小的地带,互相殴打互相踩踏,各种声音混合杂乱,各种叫喊根本听不清,只有血肉飞溅的血腥画面,只有骨头开裂的撕心裂肺。
铁心歌没有冲进去,即使冲进去也没有多大的作为,打群架可不是他的长处。
还在很远很远处,他就已经看到了幕水上空那场奇异而壮观的战斗,而那种战斗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参与的,除非他重新获得浩然正气。
“那就是大修行者的战斗吗?”铁心歌眯着猪肚眼,眼神迷惘,眼光却发出奕奕神采。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是见过的,比如在枣子坡枣树林里,邋遢老道和西门公子的战斗,但和漫天的斧影僧棍相比,老道和西门的游斗简直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然后他的心情又变得无比沉重,矬子寇中有大修行者。
铁心歌没有动,东大营一万重甲军也没动,这种场面架势,重甲军没有一点优势。
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其惨烈程度应该是山江郡近百年来最壮烈最残酷的一场战斗,无数的人倒下,又被踩成肉泥。
幕水河床已被尸体堆满,形成堰塞湖,虽是深秋,大幕山流下来的水很少,但一点点的河水积蓄起来,最后漫出河道,四下里淌开,于是就有无数的尸体重新漂浮不定。
战争早就开始,幕水战斗一旦开打,除非一方溃败,否则就是不死不休之势。
铁心歌纵马向唐大钺的东大营重甲军飞奔,重甲军另有压住阵脚的铁弓兵弯弓搭箭,对准飞奔而来的一人一马。
“我乃山江郡新府主铁心歌,要见唐大将军!”铁心歌提气高喊。
唐大钺虽伤势严重,人却是清晰,半躺地上,沉吟片刻,做出一个手势。
山江郡所发生的变故唐大钺知道一些,但不全。
大战一起,双方的谍报互相攻击,山江郡谍报系统几乎沦陷,准确而完整的信息很难传递。
但府主别天恩莫名其妙失踪,新任府主是个少年解元的消息,唐大钺还是收到过。
那时没来得及细想,他让亲兵重新抚上马背,他要看看这个连唐瞭都甘愿充当马前卒的少年新府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还真是个孩子。
唐大钺稍稍有点失望,可眸子里那点忧虑的光也只是一闪即逝。
铁心歌飞马到前,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指向战场,目光却是看向幕水对岸:“以重甲军速度,从幕水上游抢过对岸,包抄矬子寇后路,要多久?”
唐大钺眼睛一亮,这个念头他也曾闪过,不过他觉得不可行,矬子寇有火箭军,万道火箭齐发,东大营重甲军是抵挡不住。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半个时辰。只是有河水挡道。”
“很好!”
铁心歌放眼眺望幕水对岸,对岸似乎有几双邪恶的眼睛对视过来,铁心歌淡淡一笑,旋即满脸都是杀气。
“会很不好。”唐大钺脸色发乌,与无相佛一战,受伤严重。
“是很不好。”铁心歌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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