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万籁俱寂,一切生灵沉眠之时,那四道影子宛若摇曳的黑色烛火一般,渐行渐近。伊小光死死地盯着它们,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眼看着它们站到了大门口,围着地上匍匐着的那团黑影排成一圈。
仿佛心有所感一样,伊小光低头俯视着它们,它们也抬起头来,四道影子的视线在空中与伊小光汇聚。
几秒之后,伊小光惨笑出声。
她理应害怕才对,她也确实害怕了。可在那恐惧之外,却分明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疯狂地涌上心头。
“是你们!是你们!”
她低声咬牙切齿地说着,接着转为刺耳的怒吼——
“事到如今你们还有脸来找我?!是你们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的!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帮混蛋,我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我本来是学金融的,前途一片光明!结果现在呢?嗯?我要拿自己的身体出去接客赚钱!就因为你们做下的那些孽!”
她声嘶力竭地痛骂着,下方的四道影子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而呆滞地凝望着她。
伊小光心下一苦,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都是因为你们……”她的声音哽咽,“都是因为你们!我到底是上辈子坏到什么地步,今生遭了报应要投胎在你们家!”
是的,那四道影子不是别人,而正是她那早已死去多年的家人。是她的父母与外祖父母。
伊小光的家里原本是有些生意的。她父亲是个生意人,专做五金电料,而母亲娘家里也颇有些钱财。直到伊小光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的情况还非常殷实丰足,虽说称不上什么书香门第豪门望族,却也是个小富之家,衣食无忧。
然而,几年前那一场大火,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是你!”她朝着父亲的影子大吼,“你要自杀就自杀去啊!你拖着所有人一起下水!这下可好了,你死了,死得痛快了,你把他们也全烧死了,你开心了,你满意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生活?你要死也行,你先把你在外头欠的那些债还上啊!你以为你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什么债?是高利贷!放高利贷的人能有些什么好人物?你一死了之,就想不到他们会找到我头上?这下好了,你家破人亡,你闺女拿自己还债!说出去你在地下边儿过着脸上好看是吧?!你当初干嘛非得选我出门的时候放火?你干脆连我一块儿烧死了不好吗?!”
这些年的辛酸在此刻一同上涌,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还没有骂完。她又挨个指点着剩下的三道影子——
“还有你!你帮你弟弟!还有你们两个老东西!你们帮着你们的儿子!你们有没有想过我那个二舅是个什么好货色?他都四十多岁了还不务正业,整天花天酒地的帮个屁啊!我爸爸对你们不好吗?你们老了走不动道儿,他端茶倒水地伺候你们,要过你们一分钱吗?为了方便照顾,还专门把你们接我家里来!你们出去问问,普天之下有几个女婿愿意做到这步的?你们倒可好,你们儿子把你们的家业败光了,又来找我爸要,把我们家的钱也花光了,又拿着我爸的名义出去借贷!我爸不愿意,你们就把他灌醉,拿他的手摁指印!亏你们干得出来!最后好了,你们的好儿子说了要去做生意,结果呢?拿去赌钱赔得屁都不剩!他卷铺盖跑了,债主上我们家门口逼债去,这下你们好过了,你们心里舒坦了,是不是?”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却仍然不打算停止,而是边咳边继续骂道:
“就是你们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好儿子!我大半夜的被那些讨债的人上门来追,逼得我翻墙跑了几里路,上大舅家去避风头。可是你们的大儿子呢?大冷的天,我在外面哭着跪了一夜,他就硬是能狠下心来连门都不给我开,还主动联系那些人来抓我!如今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还想来害我是不是?你们还不满意是不是?我#%¥*&p;@!”
最后她骂得嗓子都哑了,发出一串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咒骂。她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哭得鼻子也有些不通了,脑袋晕晕乎乎的,索性最后也不再管他们了。她背转过身跳上床去,带着满脸的泪痕吸了吸鼻子,这便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具体有多久,伊小光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意识好像一直在沉沉浮浮。她感觉身体好轻,像是随时要飘起来似的,只要有一股风吹进房间里,她就可以借着这风飞到天上去。她的身上越来越冷,不管再怎么往被子里面钻也没用。
她曾听过一种说法,北方的冷是干冷,只要多加几件衣服,冷风自然就透不进去。可是南方的冷是湿冷,虽然温度没有低到极点,但就算穿得再多再厚,湿气仍然能从衣服的布料缝隙中偷偷摸摸地钻进来,寒彻心扉。
可……可问题是,这说法只在冬天才成立啊?这会儿都五月中旬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她冻得哆哆嗦嗦,神志不清。迷糊之中,仿佛听见外面有什么车辆的笛声鸣响。是救护车?消防车?还是警车?她分辨不出,也懒得起身到外面去看,反正跟她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呜哇呜哇”的声音吵的她实在受不了。她捂住耳朵,可那贯耳魔音却隔着她的双手穿透进来,扰得她不得安宁。
再后来又有些别的声音,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好像其中还夹杂着罗婆婆苍老的嗓音。这些声音离得很近,好似就在伊小光耳边一样,但她知道那不可能。罗婆婆对她的私人生活还是蛮尊重的,就算有人来拜访,她也一定会先上楼来把自己叫起来,而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外人领进自己的房间,更别说还有男人了。
她又翻了个身,她累到了极点,除非真有人非要把她从床铺上拽起来不可,否则她一丁点都不想动弹。
又过了好长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是不是该“上班”去了?
疲惫感遍布她的全身。她觉得或许是昨日的过度惊吓让自己得了病,最好还是量量体温吧。
工作的事情倒不用急。一来,柳姨很好说话。别家到了下午就要把卷帘门拉起来,开门迎客,而在柳姨那里,一直拖到晚上再去也没问题。二来,牛达昨晚在她身上“发泄”了不少次,短时间内——至少近几天内,他应该不会再过来。而除了他以外,自己可没什么固定的“客户”,就算请一两天假也没什么问题。
她从床上爬起,拿过已经低电量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00:52”。
伊小光对着这个时间看了几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的天……我竟然睡了接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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