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的施术非常成功,提莫西恢复了神智。但是肯定会留下一些后遗症。哪怕是一张纸给撕开了,再粘回去,哪怕手艺再怎么好,也总还是会留下痕迹的。人的心智那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提莫西回来了。他只是挥了挥手,大屋就恢复了过去那井然有序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像是快被荒废了大半年。
眼下的情况,提莫西显然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下的。
他问法比安:“法比安,对于巫妖,你知道多少?”
提莫西过去从没直接跟法比安讲过关于巫妖的事情。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不过在法比安抄写的那一大堆关于亡灵巫术和其他传说的典籍里,也少不了这种传奇的恐怖生物——呃,“死物”的记载。
巫妖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死者形态。他们继承了生前的绝大部分记忆和能力,以干尸的姿态复活。因为跟绝大部分死者那混乱无序,意识残缺的状态不同,巫妖不论形体还是内在,都基本上还有个人样,所以对于某些狂徒而言,也将其视为一种叩问“永生”的途径。特别是那些研习神秘学的巫师们。
神秘学本身充满了未知,而且体系混乱,传承也是杂乱无章。即使对茨冈的巫师来说,连基础的入门都要花上好几十年,而人的寿命非常有限。所以“神秘学”作为一门学问被提出了有好几百年,而人类研习巫术的历史更是已经几千年了,却始终是进展缓慢。巫妖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寿命,在很多人眼里就成了最优解。
千百年来,总有无数的人尝试把自己转化成巫妖,但是成功率低得可怜。以至于巫妖本身的存在,都几乎已经只是传说。而流传下来的各种恐怖故事,更是把这种传奇生物描述得无比可怕。光是他们的存在就能引发天灾。
其实想想也不无道理。且不说巫妖那可怕的外在形象。追求变成巫妖的,绝大部分都是巫师。而这帮巫师,想成为巫妖的理由,无非是继续进行神秘学的研究。打破了生死的界限以后,原本就晦涩的神秘学,到了他们手上就更是百无禁忌。反正已经死了,也不怕死,那就是什么事都敢做。何况,作为巫妖,并非没有缺陷的。
巫妖毕竟不是活人,是死者。他们获得了超长的寿命的同时,也失去了人性。人类社会的道德禁忌,在巫妖面前,就像是一张废纸。巫妖其实跟所有死者一样,失去了物质感官。他们能看,能听,能说,能走动。但是不会饥饿,也没有欲望。即便是生前最喜欢的事物,此时也失去了光彩。所以大凡对巫妖的记载,都会明确显示出这种生物的病态和扭曲。
但是提莫西身上,似乎并没有看到那些可怕传说的恐怖描述。虽然法比安从来没见过他进食,但是提莫西爱喝酒,也爱抽菸。日常里寡言少语了些,嗓音也恐怖。阴森是阴森了一点,对法比安却是一直关爱有加。难道悼亡教派掌握了什么独特的方法吗?
提莫西已经把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下来,露出那副干瘪皱缩发黑的面孔。
他点了点头:“一如你猜测的那样,悼亡教派里的绝大部分成员,都是巫妖。”
“吾辈的使命艰难而漫长,根本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有所成就。在教派还是学会的时候,就有不少成员为了求学而转化成了巫妖。对亡灵巫术的研习和掌握,确实让吾辈摸到了窍门,大大提高了转化的成功率。”
“你读到的那些传说,大体上都是真的。不少同僚都在转化后彻底丧失了人性。当年还秘密爆发过激烈内战。后来教派成立的时候,就做出了严格限制。再有成员进行转化仪式,必须有多位同僚在场监督,还伴随着漫长的考察期。如果出现了不对劲的苗头,就要处理掉。”
“不过吾辈这幅样子,自然不方便再在人间行走了。所以教派成员纷纷隐藏了行踪,潜伏起来,只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联络。即便转化成了巫妖,亡者的哭嚎一样困扰吾辈。漫长的等待让吾等疲惫,涤荡人间,成了吾辈最大的执念。”
“为了维持人性,吾辈也四处行走,尽量维持凡人式的生活。教派的同僚们,多半有些特殊的小癖好。”
“可是法比安,”提莫西大大地抽了一口菸,烟雾之中,他的表情有些纠结。“你需要知道,提莫西·弗朗西斯·德·达图瓦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继承了他的记忆,以他的执念而占据着他的躯骸的赝品。”
提莫西的语调里难得透出一丝不安。他的意思,法比安非常清楚。但是他不在乎。
“我的导师是提莫西,也只是提莫西。”
提莫西那僵硬的面部肌肉起了微妙的变化。有感动,有欣慰,也有释然。
提莫西掐灭了烟斗。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是有点想法。”
法比安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决断早已明了,但说出口,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段时间,让我知道,想通过温和的手段改变现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眼中迸出怒火。“贵族和教会的联合统治,必须被推翻!”
听完这话,提莫西陷入了沉默。他又把烟斗搭在嘴上抽,却忘了刚才自己已经把烟给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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