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地铁远不像高峰期那么惊心动魄,为数不多的乘客盘踞在车厢各处,聚精会神地发着呆,井水不犯河水,平静的气氛让人很放松,这可能是加班唯一的好处吧,左正一个人坐着,观察着周围人。
地铁到站,上来一个穿短裙的姑娘,手里拎着帆布袋,脸上似画非画的抹了点粉,属于很文艺的那种类型。短裙女孩走到左正身边坐了下来,从帆布袋里掏出一本书,左正斜了一眼,上面全是英文。左正看了看站牌——贸易中心,这本书的出现一下顺理成章了。左正瞟见远处站在门口的花臂男朝这边看了一眼,龌蹉的目光夹杂着嫉妒。左正欠了欠身,摆出一副近水楼台的架势,这时,短裙女孩挪动躯体往左正身边移了移,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左正既感到意外又浮想联翩,他尽可能稳住自己的眼神,判断女孩下一步的行动。
“给我两百块钱,不然我就喊人,你性骚扰。”女孩的声音清晰柔软,生怕打破车厢里的平静。左正转头看了看短裙女孩,女孩也看了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两秒。“听没听见我说话?”短裙女孩提高了音量,语气依旧温柔。左正慢慢从提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空白页,用笔写下一行字:“我是聋哑人,请你把说的话写下来。”左正把笔和记事本递给短裙女孩,腼腆地笑了笑。短裙女孩面露惊讶之色,接过笔,在记事本上写下:“给我两百块钱,否则我喊人,你性骚扰!”
短裙女孩写完把记事本交给左正。左正看了看,不慌不忙地把记事本装进了提包,然后看着短裙女孩,说道:“你已经涉嫌敲诈罪,你写的字就是证据。”这时,地铁到站,左正站起身,“我是个律师。”说完,径直走出了车厢。短裙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左正远去的背影,而她手里的那本英文书封面上赫然印着“《论法的精神》,作者孟德斯鸠。”
深夜江边,平静的江水仿佛进入了梦乡,江畔树木丛生,争先恐后的虫鸣声好像一个午夜派对,放肆狂欢。此刻,平静的平静,躁动的躁动,既近在咫尺,又互不相干。一辆出租车一动不动的停在江边一块空地上,车灯熄灭,车窗紧闭,看上去就是一辆司机不知去向的空车。突然,一个女人的头从后车窗冒了出来,拼命挣扎,与此同时,车子也摇晃起来。女人的头被很多层保鲜膜紧紧包裹着,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她的手脚被捆绑着,只能用头不停撞击车窗,随着时间的流失,撞击渐渐减弱,这颗被保鲜膜包裹着的头也慢慢恢复了平静。那张因窒息而毫无血色的脸如同此时夜空中的月亮一样惨白。
马路湾派出所里,一个打扮时尚的短发女人坐在王哆啦的对面。王哆啦一身警察制服坐在办公桌旁边低头记录。
“金溪是公司给她起的艺名,她本名叫刘晨曦。”短发女人说。
“你什么时候联系不上她的?”王哆啦问道。
“昨天下午,本来有一个商演,合同都签了,但活动开始前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害得我把预付款都退了,差点让我们包赔损失。”
“昨天下午失去联系的?”
“前天晚上我给她打电话就没接,当时我以为她睡了就没在意,没想到第二天还是联系不上,到现在都两天了,家里也没人,电话也不接,我担心别出什么事就来报案了。”
“她平时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的我都问过了,都没她消息。”
“会不会有什么漏掉的?”
“我是她经纪人,她平时跟什么人接触我比谁都清楚。”
王勇走到办公室门口,刚好短发女人起身离开。王哆啦看见门口的王勇,二人不动生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短发女人走出办公室后,王哆啦刚才的沉稳劲顿时消失,恢复了一个二十出头小姑娘的本色朝王勇招了招手:“哥,你坐下,有事跟你汇报。”王勇坐在刚才短发女人的位置。
“说吧,什么大案?”王勇问。
“一个女演员失踪了,刚才那女的是她经纪人。”
“完了呢?”
“你记不记得上半年也有一个女演员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然后呢?”
“这两起失踪案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两个失踪女演员都遇害了,而且凶手是一个人?”
“你也这么想的?”
“照你的意思,俩厨子,俩裁缝,俩剃头的,只要职业一样就能并案?唉,说不定凶手也是同行,同行相杀嘛。”
“我就怀疑一下,说那么多废话干吗?”王哆啦听出王勇的揶揄,顿时没了兴致。
“你呀,老老实实在派出所上班,破案的事儿有刑警队呢。”
“是,你能耐,王队。”被泼了冷水的王哆啦一副不屑的表情。
“晚上想吃什么,你请客。”王勇转移话题。
“这是什么逻辑?你找我吃饭,凭什么我请客?”
“跟你开玩笑呢,走吧,我请。”
王勇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利落地掏出手机接通电话。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王勇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我马上过去。”王勇挂断电话。
王哆啦神情兴奋:“有案子了?”
“江边发现一具尸体。”王勇说,“我得赶紧去案发现场,晚上不能一块吃了。”
“我也去!”王哆啦略显激动。
“你……”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警察了,见见世面不行吗?”
王勇看了看妹妹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绝,“去可是去,看看就得了,别添乱。”
“都是同行,明白。”王哆啦心满意足。
太阳落山,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江边一块空地上。警戒线里,成群的警察围绕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忙碌着。
王勇钻过警戒带扎进人群,刑警队警员小伍走到王勇面前:“王队……”小伍的客套话刚出口就被王勇看向尸体的眼神打断。小伍话锋一转,“死者是女性,看上去二十多岁,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估计死亡原因是窒息。”
“谁发现的?”
“一对情侣,那边正录口供呢。”小伍说到情侣,会心一笑。
王勇走到尸体旁边,俯身掀开白布,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
“金溪!”
声音如此突如其来,又如此果断而坚决。王勇和小伍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只见王哆啦站在不远处,笃定地看着王勇,“她就是失踪的那个女演员!”
沈志强大力挥杆,高尔夫球腾空而起,又急速下降,一个猛子扎进水坑。沈志强皱了皱眉,看着远处的水坑,此时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为何如此发挥,而是想着怎么面对身后那几个看笑话的股东。幸运的是他没有等来股东的揶揄,不幸的是他等来了王勇、小伍和两个警察。
“我们是刑警队的。”王勇出示警官证,“沈志强,你涉嫌一起谋杀案,跟我们走吧。”
“谋杀案?”沈志强一愣,居然笑了出来。
“对,你没听错,是谋杀案。”
“谁谋杀谁了?”
“死者叫刘晨曦,至于谁杀了她,我们也想知道。”
“谁是刘晨曦,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金溪,你应该认识吧?”
沈志强脸色一变,“她死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跟我们回队里再问吧。”
王勇说完,小伍和两个警员上前一步。沈志强连忙回应“好,我跟你们去。”
沈志强经过几个股东身边看了他们一眼,“通知沈健。”几个股东闻听连忙收回惊慌的表情,点头回应,呆呆地看着沈志强和几个警察远去的背影。
商界大佬沈志强涉嫌谋杀案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成了街头巷尾,社交网络热议的话题。高知人士总结了沈志强如何白手起家从一个小商贩成长为成功商人的经历,振奋人心又唏嘘不已;经济人士分析了沈志强涉案对其控股的宏泰集团及其股票会产生何等影响;八卦媒体挖出被害者金溪的从艺生涯,甚至过往情史,群情激奋地抨击娱乐圈的奢靡堕落,总之,各种人,各种角度,各种观点,各种平台,各种表态,各种奔走相告,各种五花八门……
下班后,左正和几个同事在马主任的率领下来到一家烧烤店聚餐,席间不断有人起身向马主任敬酒。马主任酒量过人,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身边总有人第一时间将酒杯添满。左正坐在离包房门口最近的位置,服务员每次上菜,他都要放下筷子欠身躲闪。
“听说沈志强的案子了吗?”
“都上两天热搜了。”
“小陈,你朋友多,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小陈笑了笑放下筷子,“据我所知,沈志强这回是栽了,警方在被害者体内找到了沈志强的**。案发当天晚上,酒吧监控显示被害者处于酒后无意识状态,沈志强亲手把她抬进了汽车,然后驾车离开。案发现场附近找到了沈志强汽车的轮胎印。”
“这不代表凶手就是沈志强啊?”
“没说完呢,死者指甲里找到了别人的皮肤组织,如果鉴定是沈志强的,说明死者死前和沈志强发生过肢体冲突,这样的话,沈志强的嫌疑就大了。”
“你们看新闻了吗?”一个同事提高嗓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沈志强案子的最新消息。”
马主任放下酒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说话的同事身上,忽略了给主任倒酒。左正看到马主任的空酒杯,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给马主任添满了酒,为了显得不那么谄媚,他又给旁边的同事添了酒。
“一个叫王璐的女演员自曝曾经跟沈志强上过床,沈志强答应在他投资的戏里给这个女演员安排角色,结果沈志强上完了床,没给人家办事。”同事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这个女演员还说沈志强喜欢把用手捂住她的口鼻,故意让她窒息,从而获得变态的快感。”
“江边谋杀案被害者就是窒息死的。”
“八成是沈志强玩嗨了没控制好,给人捂死了。”
“这么多不利证据,这官司不好打啊。”
“好了好了,别人家的案子,你们那么上心干吗?”马主任打断话题,“小左,让服务员再拿几瓶啤酒。”左正答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出了包间。
王哆啦走进卧室,脱下警服挂在衣架上,又从衣架上摘下一条睡裙,然后一边解开腰带一边坐到床上,她把裤子从腰部拽到了膝盖,露出了两条腿,那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腿,一条腿修长白皙光滑,而另一条小腿带着金属质感的假肢,看上去生硬冰冷。王哆啦用力将假肢从大腿的连接处卸下,然后将睡裙套在身上,裙摆刚好盖住了她的半截左腿,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哆啦,吃饭了!”王哆啦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从床下拿出一副拐杖,用力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一条右腿和细细的拐杖架着纤弱的身躯离开了卧室。
母亲把菜端上桌。王哆啦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坐到餐桌旁,下意识敲了敲自己的右腿,表情略显痛苦。
“腿又疼了?”母亲关心道,“一会我问一下前楼王姨,听她说有一家盲人按摩院挺神的,你去按按。”母亲盛了一碗饭递给王哆啦,“你哥有日子没回来吃饭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哥现在可忙了,金溪那案子都轰动成什么样了?”
“凶手不都抓到了吗?不就那大老板,沈志强吗?”
“那叫嫌疑人,不叫凶手。光抓到有什么用,还得调查取证,好多事儿呢。”王哆啦自顾自吃起来。
宏泰大厦总裁办公室气氛肃穆,沈健坐在正中看着律师准备的资料。一个月前,沈志强正式将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了儿子沈健,如今的沈健就是这个商业帝国的实际控制者。股东老陈坐在次位,他与沈志强平日私交甚密,与其说是沈志强留给儿子的顾命大臣,不如说是沈志强安插的眼线。坐在客位的彦律师看上去四十多岁,气质儒雅,金丝眼镜,得体的西装,完全符合一般人对律师形象的想象,尤其是发白的鬓角更显得他见多识广,身经百战。
“警方检测死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是沈先生的,根据目前我们对案件掌握的情况,我和团队都认为做有罪辩护对我们更有利。”彦律师态度不卑不亢,语气沉稳,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让我爸承认杀人了?”沈健没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资料。
“是过失杀人。”彦律师补充,“根据您父亲和被害者的聊天记录,我们可以证明双方是自愿发生的关系,只是在过程中出现了意外,被害者生前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您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间接导致意外的发生……”
“间接?我爸还是脱不了干系?”
“但是量刑上会轻很多,况且您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可以在刑期期间申请保外就医……”
“对,沈总身体老毛病多,这方面我们一定有办法。”老陈急着补充。
“我爸没杀人,为什么要判他有罪?”沈健斩钉截铁道。
“沈先生,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法律是讲证据的,而目前的情况对您父亲非常不利,如果坚持要做无罪辩护,恐怕失败的几率非常高。”彦律师语重心长。
“也就是说,我爸明明不是凶手,也要让他承认根本没有犯过的罪,就是为了官司能赢?”
“沈先生,我们做律师的只能站在法律的角度思考问题,因为这样才能争取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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