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千金
作者:王小僧
老龟是掉进了地下河里消失的,牛耕林亲眼所见,这点不容置疑,同时也意味着要再找到老龟就更是希望渺茫了。老龟对牛家有恩,他牛耕林恩将仇报的举动自然见不得光,这次行动的失败,让他无处言说。更让他恼火的是,牛百万和那女子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直到他夫人的一句闲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原本暗淡的眼睛慢慢变得明亮了,那是仇恨的光芒。这日,他夫人在外闲聊回来,她似乎刚听到了一个笑话,自言自语道:“多可笑的一个女子,自己没福气生了一个女娃,还敢说是千金,哪家千金的娘像她这般寒酸?”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牛耕林抓住了夫人的手,额上青筋暴起,厉声问道。
他异常的举动显然把他的夫人吓了一跳,挣脱了他的手,指着他骂道:“你这个死鬼,抓疼我了,夜里指望你使劲的时候使不上劲,现在倒好,我不过提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罢了,你精虫上脑,倒是给我使上劲来了?”
牛耕林被她说得面红耳赤,连忙解释道:“夫人,你误会了,我岂是贪色之人,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说罢,他就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嘴脸。他的谨慎决定了,就连是枕边人,他也不能坦诚相告。不是信不过她,而是在他的印象里,女人都不擅长保守秘密。
夫人白了他一眼后,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牛耕林便训练有素地过来给她捶背揉肩,他知道夫人愿意开口了。果然,他夫人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天夜里,隔壁村的王老婆子在家里被蒙面人劫走了,你想这王老婆子要钱要色都没有,人家绑她图啥?一开始都没人想得明白,直到她回来了…”
“她被绑去给人接生了?”牛耕林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她的女人,手上揉肩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用再听下去,他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王老婆子本来就是一个接生婆,所以说绑她的人还真绑对了,听说是一个外地来的女子,不知道是何缘故竟然选择躲在七娘山上分娩,现在想来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王老婆子见到她的时候,那女子早已破了羊水,那婴儿先出来了一条腿,王老婆子一看就知道这女子难产了,半只脚都踏进了阴曹地府里,绑她来也救不了命呀。”
牛夫人正说得兴起,牛耕林却已经握着拳头回到了他自己的椅子上,她不满地瞟了他一眼,继续道:“王老婆子就对那蒙面人道:''大人怕是保不住了,这娃儿是阎王爷派来索命的小鬼呀,你确定还要生下来?''谁知那蒙面人竟拿不了主意,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哭的小丫鬟,也指望不上,最后还是那女子咬着牙自己拿的主意。”
那女子那时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恳求王老婆子道:“老妈子,你发发善心,帮我把孩子生下来吧,我就想看他/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
王老婆子这才动了手,她一辈子接生无数,动作老练,在她的指引下,终于,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刚听到婴儿的哭声,王老婆子看也不用看,经验已经告诉她,这是一个女婴,同时,大半辈子的经验又告诉她,这个女子知道后肯定会失望。她已经命在旦夕,也许不应该再让这个事实打击她了,王老婆子抱着女婴,满手鲜血,选择了沉默。
女子缓过了气,终于还是问了:“让我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王老婆子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孩子也许是嗅到了母亲的气息,她停止了挣扎和哭闹,竟然在女子的怀抱里安睡了起来。王老婆子叹了口气,同情她道:“姑娘,人家添丁(生儿子),你家增口(生女儿),这都是命呀,你不要想不开,我们做女子的自古就轻贱,哪家的父母不重男轻女?这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谁也改变不了呦。”
那小丫鬟也表示担心道:“要是一个男孩多好,现在也不知道姑爷会不会喜欢她。”
女子已经很虚弱了,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怀里婴儿的小脸蛋,爱不释手,眼睛里尽是宠溺的光芒。但她知道上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她轻轻合上了满是泪水的眼睛,试图将女儿现在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深处…,作为一个母亲,她能带走的,也仅有这些了。
七娘山上,静悄悄的,山高林密,一轮毛月亮悬挂在天边。溶溶的月光洒在山岗,洒在树梢,洒在牛百万垂头丧气的脑袋上。他的脸已经用黑布蒙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此刻已是泪眼朦胧。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婴将来的命运,但他知道王老婆子和小丫鬟的担心绝不是无病呻吟,就连他自己在得知是女婴时,也曾在心底叹气,可是很奇怪,只有那女子的脸上从没有出现过失望的神色,片刻也没有。
她现在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在眼前的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牛百万身上。牛百万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她这是要临终托孤呀,现在这里就他一个男人,他不站出来,谁站出来?他刚上前两步,她就把孩子递了过来,话却是对小丫鬟说的:“小红,你带他去找到姑爷,把孩子交到姑爷手上,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丫鬟因为哭泣无法言语,只一个劲儿点头。牛百万已经接稳了孩子,可做母亲的却还不愿意放手,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哪能轻易割舍?可是任由她使尽了力气,她的手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牛百万的眼泪同时也掉了下来,他承诺道:“夫人,你放心好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帮你把孩子交到她的父亲手上。”
“谢谢你,好心人,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女子目露感激,虚弱道。
王老婆子却表示担忧,摇了摇头:“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儿女眼前债,夫妻渡客船,你走了,你家男人不会再找一个过日子?这孩子对他来说,也许,不过就是多了一张嘴吃饭罢了。你要是生的是男孩,你家男人指着他传宗接代,铁定不会亏待他,但,这年头谁家会缺一张吃饭的嘴呢?这是命呀,怨谁呢?谁叫你生的是…”
“他不会的。”她很确定。
“别傻了,像你们这种情况,我见多了,是男人都一样,从没有例外。”王老婆子翻了翻白眼,为她的固执和幼稚感到可笑。牛百万也觉得王老婆子说得在理,被她洗脑得跟着摇头,这孩子刚出生,什么都没有做,可人们似乎已经预见了她以后的悲惨人生,而依据是她无法选择的性别。王老婆子的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她亲眼所见,这是一个从未改变的世界,而且她相信,以后也不会改变。奄奄一息的女子无法反驳王老婆子,死神已经掐紧了她的喉咙,她无法呼吸,苍白的脸庞瞬间被憋得通红,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尽管声若游丝,她也要骄傲地向这个世界宣告:“嗯,女孩又怎样,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血脉,我的千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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