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大雪漫天遍野。高延宽的幺女身体本来孱弱,加上今年以来没有一顿好饭菜,一个月一个月地瘦下去了,到了冬月初,她已经不能走动了。高延宽和许珍焦急万分,却没有办法。
到了冬月十五早上,高延宽的幺女终于还是死掉了,许珍抱着幺女的身子,哭得有气无力。然后抬头看着高延宽,说:“延宽,连自家的娃都救不活,你算啥老汉!”
高延宽被许珍的话刺了一下,想起母亲去世之后,高延宽告诉自己要担起这个家庭的重任的,在现在艰难的岁月,高延宽却还是无法可解,把压力都让许珍来默默承受了,但她再能承受,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老子七尺男儿,难道就这样等着饿死吗?”高延宽相隔十多年,又一次坐到了小水河那块大石头上,看着还剩一点水的水塘,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口。
朝洪被公社征去挑公粮到蔺州去了,公社管饭。忙碌了七天才挑完粮食,回到家来,整个人反而精神了几分。傍晚,朝洪到家里来坐谈,说起这次挑粮,虽然辛苦,但每天吃得饱饭,他就尽量吃饱,说:“我要把之前饿的都吃回来,可是我就一个肚子。延宽哥,你去看过蔺州粮站没有?那比小水粮站大了十倍以上。高高的围墙里,十几个宽阔的房间,石灰泥铺平的地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堆山卸海的苞谷米、谷子,而且都是实打实的,没有扁壳,没有苞谷芯!”
高延宽说:“我以前从那围墙边路过,上面都是玻璃碎片,没有想到里面这么大。也是,我们吃扁壳,上交的是实心的好粮食,其他地方应该也差不多,几十万人种的粮***华都在那里,要是大章死了变成一只耗子,就住在那粮站仓库里,也就不会去刨苞谷种子吃了!”
朝洪说:“是啊!我看那看粮仓的门卫,长得胖胖的,估计就是靠着粮仓吃粮食,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要不是他们看管得严,我真想偷偷装一些在裤包里,回来至少可以给婆娘娃儿些煮几顿稀饭喝!”
高延宽心里一动,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问:“那有几个看管啊?24小时都在巡查?”
朝洪说:“好像是三个人,白天还要登记各乡的公粮上交数据,三个人都在,晚上好像只有一个人,但大门关死,铁链锁上,谁也进不去的——要进去啊,可能还真是你说的老鼠才可能进去。”
高延宽心头一动,把他拉到外边,在没有人的角落,说:“朝洪,要不我们干他一次!你这么壮实,我又这么高,我们俩来个配合,背两袋回来,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你敢不敢?”
朝洪一惊:“延宽哥,你想遭枪毙啊!这么严重的形势你比我还清楚,大章才吃了几颗苞谷种,就遭打死了!你当真不要命了?”
高延宽盯着朝洪的眼睛,狠狠地说:“老子家幺女都饿死了,我还管他要不要命!你家婆娘这两天都开始去挖观音土吃了,你难道也想亲眼看见婆孃娃儿饿死不成?”
朝洪眼睛低下去,有点心动,说:“可这也太危险了。而且小水到县城十几里路,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高延宽鼓动着说:“怎么会被发现,我们下午开始沿着小水河谷走,不走新路。到了沈家饭店下边,大概天就黑了,然后到了县城粮站下面的河谷再上去。这年头大家都饿,天一黑就睡着了,没有人出来闲逛。我们见机行动,只要翻过围墙,那一个看守的,你我任何一个都可以解决掉,然后装上两袋,背起就走,趁着夜色,沿新路连夜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朝洪说:“意思是要偷粮,还得打死那看管?”
高延宽说:“怎么可能?那粮站那么大,我们小心一点,他不会发现;万一发现了,从背后把他打晕,也不至于死!别那么害怕,前怕狼后怕虎,还干个屁啊,等着饿死吧!”
朝洪重重的点了点头,于是二人把行动的细节商量好了,两个发毒咒绝不对第三个人说,包括自己的婆孃。
第二天下午,高延宽准备好两个蛇皮口袋,叠好放在衣服里,又找了一件破棉衣,给许珍说:“我去小水老街办点事,晚点回来!”就朝观音岩峡谷走去,看到前方有人来,高延宽就侧身躲到路边的树林背后,确保没有一个人知道高延宽是朝县城方向走。在观音岩下边,高延宽和朝洪碰了面,检查了一下他准备的粗麻绳,就快速朝县城赶去。小水河越往下游,河滩地越是平坦,河面的鹅卵石也越小越圆润,穿着草鞋在上面跑过,倒也当是脚底按摩了。
今晚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月亮是他俩的照明火把,两人像野鬼一般在河面向前奔袭,河两岸的野猪、猴子、野山羊的叫声连绵不绝,可高延宽根本不感到害怕,心底反而生出一种得意,高延宽想他们的祖先,最开始不也和这些野兽一样,在大自然中通过竞争发展进化而来的吗?高延宽边跑边对朝洪说:“朝洪,今晚我俩都当一回野兽!最好是两头狼,不咬着猎物,就坚决不撤退!”
朝洪听高延宽这么说,解开了胸前的布纽扣,又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水,说:“好!当野兽也比当人强!老子今晚上就拼命也要拿到粮食!”
两人不时说着,祛除恐惧,增强信心,脚下步履生风,一个半小时就赶到了沈家饭店下边。二人趴在一块大石头边偷偷仰头看,沈家饭店黑灯瞎火。朝洪说:“沈家饭店早就关门了,蔺州解放后,没有了达官贵人,也没有了土豪劣绅,谁还敢来这里吃喝玩乐?”
前方两里地远就是县城了,县城除了路灯还有一点光之外,家家户户都是黑乎乎一片。二人趁着这安静的时刻,跑着来到了粮站下边的河滩地。沿着粮站围墙快速走了一圈,发现大门用铁链子锁着,里面也是黑灯瞎火的一片,高延宽估计这看护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在这个全面管制的年代,谁敢来偷粮,绝对是不想活了。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终于找到了一个离大门最远的围墙处,那两米高的围墙上,布满玻璃碎片,在月色下闪闪发光。这个位置极好,这里旁边五步路远,就是一段高坎,高坎下就直通河面。要是有人发现,也肯定是从粮仓大门方向远远地看见,即便看见了,也看不清楚人的样貌。高延宽对朝洪说:“稍后我翻墙过去,你在这边躲好一点,万一被发现,你几个箭步朝坎子下跳,就不要想着回来找我,否则两个人都要遭抓住,两个都得死!你先走脱了,至少可以少死一个人!”
朝洪汗水直流,说话都哆嗦起来:“那你在里面怎么办?”
高延宽说:“刚才在围着围墙转的时候我已想好了,那么多粮食堆着,到时候有人抓贼,我就把自己埋在苞谷米堆里去,可以呼吸,一会也死不了,粮站也不可能马上把所有粮食搬走,我趁着周围安静,再偷偷钻出来,想办法逃走。”
朝洪说:“那我太不仗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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