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遥远的炽烈午后,吉普赛女人预言石头村的悲剧预言,在那些阴雨绵绵的夜晚,任凭斜风寒雨送来长安的气息,报丧鸟一如既往地幽鸣。不同于以往,王瑛清楚地意识到孙子溺死的事实。
似乎是为了兑现曾经的许诺,王瑛在夜色里翻箱倒柜,她凭借久远的记忆,在一堆杂物间里找到了祖父时代留下来的一部足有两块砖头厚的《植物本籍》和盗版的《莎士比亚诗集》,些许字迹模糊,犹如古董一般扑面而来的陈腐气息中,王瑛获得了扭转悲凉夜色的秘密,在那些报丧鸟幽鸣不绝如绝的夜色中,她如同超度亡灵一般,将那些画有注脚的诗句送入幽暗深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王瑛都觉得长安就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听着她的诵读,那是她弥补缺憾的唯一方式。也就在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忙于琐碎,失去了对生活的感知,忘记自己曾有一段热爱读诗的少女时代。
在那极富韵脚的诗句里,旧日世界的大门由此开启,她曾在结婚第三年,丈夫马帮便因去往祁连山途中遭遇狼群围攻而丧命,自此她如同独行幽暗古道,直到儿子朱守常一点点长大。她为此悔恨和遗憾,为王蕙的人生背负的这一桩悲剧而痛苦,如果不曾有荒唐的这门亲事,就不会有丈夫新亡,不会有长安溺死。她抱怨丈夫不负责,她遗恨父亲在她懵懂时擅自决定她的人生,她怨愤王蕙读过那么多莎士比亚。随即,她又陷入了自恨的漩涡中,他曾那么爱她,父亲也只是为了挽回颜面,王蕙在地中海之南因土耳其热气球丧命。摸清了预感的规律,她开始重读莎士比亚!
几年以后,被拦腰砍断的米槐树萌出新芽,旧的桩基上生出挺拔枝干,恶声鸟再度深夜造访。那时,王瑛对吉普赛女人的预言已然忘却,并失去了对未知生活的好奇探测。她将吉普赛女人的造访当作故事,水晶球和纸牌当作神话说给讲给长安,还说水晶球、纸牌预测是骗人的把戏,未来不可知。
然而,王瑛欲盖弥彰的重复加深了长安的疑惑,他掠过重重疑惑,在祖母夜晚间或呓语中拼凑出曾有一个和他长相相当、姓名重复的哥哥,抚证这一事实的是随着年纪越发老迈、额头褶子越发嚣张、以及怀旧情趣的密切到访,祖母常将自己的幻象事无巨细第在紫丁香长廊的淡淡芬芳中如同亲历一般地说给长安,而那些陌生画面、生疏曾经,在长安记忆并无任何留存。
起初,长安认为是祖母老迈引发的回忆蜃景,可王瑛绘声绘色和有模有样地陈述那放大镜下的俗尘往事,他确信那是真实的发生。
五月里,红的、白的槐花挂满枝头,整个石头村被一股槐花的沁香包裹。水流潺潺,清脆如不沾染世界任何杂物一般,欢快喜悦地涌向成年人一般高耸的芦竹从丛,在经历重重关隘后被河滩上的卵石切割成一支支细流,曲折回环,绕向河中。
王瑛在紫丁香长廊里忙得直不起腰,经过四个月的拼搏,工程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她成功刈除足有碗口粗的梧桐树,掘地一尺却发现偌大地洞显现眼前。她越发深掘,洞口随之扩增,似乎是在无限放大一般。王瑛不禁心底一颤。“这是蟒蛇的藏身之所。”想到她曾经从这破旧园子里捡回的蜕皮蛇带,王瑛自言自语!
实际上,事情就是如此——暗黑的地洞里,蟾蜍静卧其间纹丝不动,细微的光线投下,它们也只是慵懒地挪身至更为幽暗的地带,然后蔑视一般地继续酣睡。田鼠数量惊人,却能与盘踞洞内的银环蛇相安无事。微光之下,银环蛇身黑白相间,反射出耀眼的白色。这一中途意外,王瑛用了一个礼拜才将这些意外之客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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